半個時辰之前。
祝月盈站在一間空宅的正廳内,狠狠舒了口氣。
她垂眸冷笑出聲:“這一票穩了?你還真敢說。”
方才還好似運籌帷幄的書生被暗衛摁住,他掙紮着想要爬起來,卻被身後那人死死反扣雙臂,半張臉都隻能貼在地上,費力擡起眼睛看向祝月盈。
“你是故意的,”書生咬牙切齒道,“你故意露怯,就是為了引我們進來!”
祝月盈抱臂:“呵。”
不管書生如何憤怒,她隻向自己的暗衛沉聲吩咐:“這麼有精力,看來還是揍得輕了。”
暗衛早就摸清楚主子的想法,他一言不發,和其他幾名暗衛把人拖了出去,絕不會礙了主子的眼。
祝月盈拍拍自己衣袖上的灰,她這才轉而看向被綁着的另一人:“怎麼,你現在願意說了麼?”
被拖出去的書生隻是表面上的領導者,但祝月盈用示弱成功套出了這一行人真正的首領,也就是面前的這位大漢。
先前,祝月盈裝作慌不擇路跑進這座鮮少有人來的坊中,追殺她的人果真中計,以甕中捉鼈之勢紛紛現身,想要确保一擊命中。
祝月盈的十個暗衛同時出手,她自己則是掏出早就緊緊握在手中的鑰匙,趕緊打開了一間宅子的後門躲了起來。
步九思給她的暗衛是皇家培養的人,祝家也是花了大價錢找尋暗衛,加之以這間宅子中還有暗中駐守的高手,來犯很快便被生擒。
祝月盈這才舒了口氣。
等谷雨拖着半死不活的一人順着主子的蹤迹追到此處時,她看到的便是祝月盈悠哉悠哉泡茶的場面。
谷雨一愣:“娘子可有事?”
祝月盈擺手:“沒有,還好我提前翻出了步郎君給我的鑰匙,要不然還不能一網打盡呢。”
這間宅子是步九思名下的,正是越定還賜給他的那一套。
步九思離開平甯前把這間宅子的鑰匙交給祝月盈,祝月盈一直随身攜帶,這才有今日憑借它脫險的劫後餘生。
一向沉着冷靜的谷雨此時滿頭冷汗,她聽罷前因後果,這才放下心來。
谷雨一手拎着那人,一手小心取出一物:“娘子。”
祝月盈回眸,之間她的手心躺着一支簪子。簪子沾染了塵土,其上的寶石摔碎了一顆,卻依舊耀眼奪目。
她小心接過:“這是……”
“方才在路上瞧見的,”谷雨淡淡道,“我見這是主子的物件,便做主撿了起來。”
其實,谷雨看到自家娘子隻有一支摔碎的簪子留在赤烏大街上時,她的心中已有不祥之感。撿起簪子的一刻,她不禁想起了小時候遇見過的許多衣冠冢。
但現在,在依舊完完整整的祝月盈面前,這些情感都沒必要讓主子知曉了,谷雨想。
祝月盈把涼好的茶給她喝了:“這支簪子我還挺喜歡的,還好你撿回來了,不然我還得回去找。回府就讓賬房給你多發三個月的例錢!”
她又斟好幾杯茶涼着,轉身離開:“谷雨,走,跟我一起審人去。”
暗衛早就壓好這一群人中的首領,等待主子的吩咐。
此時,那書生模樣的人已經被拖了出去,祝月盈微笑着看向旁邊被綁着的大漢:“你現在願意說了?”
“對!對!我什麼都說!”
那大漢被死死困着,現在隻能激動出言:“祝娘子想知道什麼,小人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祝月盈擡眸,她的笑容不減:“那好,說說你背後之人是誰?”
大漢咬着牙猶豫了幾秒,在祝月盈冷下神情前連忙道:“我說!是甯順侯世子!”
祝月盈仔細觀察着他的神情,又搖着頭垂下眸去。
谷雨立馬上去,一腳把對方踹翻:“栽贓嫁禍的本事不到家。”
祝月盈笑道:“如果真的隻有世子指使你來害我,你便不會這麼輕易把他供出來。”
“除非……”她迎着大漢躲閃的眼神,“除了世子之外,你還有另外一名主子。”
她不意外司所照會參與這件事,可就在祝月盈躲起來的時候,她在心中複盤這一切,又發覺其中的幾分違和。
祝月盈明白司所照,她也明白阮正柔,就憑這兩個人,是不可能使出這般計謀的。
且不說能推算她行動路線的頭腦,侯府中根本沒有錢能雇傭這麼多人。
祝月盈走到對方身前,她一字一句道:“說來也奇怪,我平日安分守己,并沒與誰結仇,思來想去,也就隻有和世子義絕這一條。”
她定睛看着大漢的表情:“想要利用這件事,又被司所照十分信任的人,難道還需要我直接念出你家主子的名字麼?”
那大漢依舊死咬着不松口,但他緊張盯着祝月盈的動作暴露了他的心虛。
祝月盈歎了口氣:“那我們不妨把話說的更明白些。安……”
“不要說!”大漢終于被攻破了心理防線,“祝娘子,求求你,不要說出來!”
他終于願意把一切都告訴祝月盈。
是司所照認為祝月盈擋了他的婚事和名聲,于是一門心思想要除掉祝月盈。安郎君見勸不住,反而想要順水推舟,既賺到了司所照的人情,也能借機除掉祝月盈。
至于安郎君為什麼要打壓祝家……
“你是說,你那主子覺得祝家礙了他的事。究竟是礙了什麼事?”
大漢汗出如漿:“祝娘子,小人不過是個拿錢辦事的,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啊!”
祝月盈思忖,安郎君是禮部侍郎家的大郎君,恰好祝時安找來的大夫穩住了莫尚書的心疾,許是因為這件事,讓祝家被安家記恨上了。
她颔首,起身徑直離開,沒有再看地上捆着的那人。
谷雨留在房中處理那大漢,祝月盈自己則是推開正廳的門,緩步來到院中。
那書生模樣的殺手早就不複方才從容,他身上皺巴巴的長衫沾着泥土,白淨的面容上也有青紫血痕,整個人癱在地上,若非他的胸口還在起伏,旁人或許會認為他已經死了。
祝月盈走上前,立馬有暗衛行禮:“主子。已經将人打成這樣了,是否還要繼續?”
她擺擺手:“不用了。”
那書生費力睜開眼,他用盡全力瞪了祝月盈一眼,又被旁邊的暗衛賞了一拳。
祝月盈在濃濃血腥味中面不改色,她不在意對方的挑釁,隻輕聲道:“我相信你一定有和司所照傳信的方法,對否?”
書生隻看着她,并不答話。
暗衛想上前讓他乖乖回答主子的問話,又被祝月盈攔住:“你不想回答也可以。但今天我無緣無故被追殺,又有一群暴徒闖進監察禦史的宅邸中,此事必須報官。”
“你的同伴已經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既包括司所照,也包括你們那位利用司所照的主子。”
她淡淡笑着:“你的同伴願意告訴我這些,我當然要感激他識情識趣。若是我把這些話如實告訴官差,就說是你交代出來的,你不如猜猜你的下場。”
“是在獄中‘被’自盡?還是全家莫名橫死?”
祝月盈仔細看過,書生模樣的此人雖然也有武功在身,但遠不如被暗衛擒下的其餘人一般厲害,他更像是誰人身邊的謀士。
那書生的表情漸漸顯出絕望,他現在與那大漢被隔開,自然無法驗證祝月盈說得是真是假。
是假,那自己就絕不能被詐出半分主子的消息,可若是真……
書生沉思了許久,他才咬着牙道:“祝娘子想傳遞什麼?”
“放心,我又不會為難你。”
祝月盈以退為進:“你就和世子說,事情一切順利便可。”
書生在暗衛的監視下将這條消息傳遞出去。
祝月盈起身,她扶着剛戴上的簪子:“谷雨,先随我去見見司所照吧。”
二人往赤烏大街上走去,祝月盈小心把門鎖上,語氣有些無奈:“這下步郎君真是又救了我一次。”
“他離開平甯前把這間宅子交到我手上,我今兒卻把它弄得沾了不少血,着實是對不住。”
祝月盈把鑰匙放進自己的腰包中:“我回去再盡力置辦一套地段差不多的宅子吧,谷雨你也幫我記着點。”
谷雨回憶了一下這座坊内的原主人們:“娘子,很貴。”
平甯是天子腳下,這兒又是離平甯宮中較近的坊内,還能有直接通向赤烏大街的門。哪怕是祝家,面對這樣的地契,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荷包。
谷雨小聲補充:“而且娘子,這兒的宅子不是想買便有的。”
祝月盈歎了口氣:“那我今晚回去就寫信請罪,明兒再過來清掃,争取兩天之内收拾幹淨。”
她和谷雨先去找司所照,幾名暗衛則是把宅子中的人收拾幹淨,等着待會兒主子報官後用。
半個時辰後。
現在,祝月盈居高臨下地看着司所照,她語氣快慰:“司世子,被别人當棋子的感覺如何?”
司所照一臉不可置信,他的牙顫得直作響,不知是因為震驚還是憤怒:“祝月盈你血口噴人!”
“阿盈好心提醒你一句,你還擱這兒蹬鼻子上臉了?”
祝時安撸起袖子,上前一把将司所照拽過來:“我真搞不懂,世上為何能生出如此蠢物來!”
祝月盈抱臂:“我隻是實話實說罷了,你願意相信安郎君是你自己的選擇,與我無關。”
她上前幾步,語氣卻漸漸沉了下去:“不過,沒想到世子這般無能,被莫小娘子拒絕的事竟然都能怪到我身上。”
武侯在一旁維持秩序,他們正在和谷雨了解情況,看起來還未注意到這邊。
畢竟祝時安和司所照都在平甯為官,他們兩位是跑不了的。不過既然祝時安的官身能讓武侯猶豫……
祝時安和妹妹低聲道:“阿盈,想做什麼就做吧,你阿兄還兜得住。”
祝月盈之前因為商戶出身,在司所照手中吃了很多委屈,她可以裝作不知道嫁妝裡消失的兩千兩,可以不去管和離後他們給她潑的髒水,可以不去讨回侯府欺壓她這麼多年的補償。
可是她已經被他們害死過一次,這一世,祝月盈又一次受到侯府的生命威脅,她的心中已經壓抑不住怒火。
祝月盈上前,她看着自己的手,一雙健康的手,不是上一世纏綿病榻骨瘦如柴的模樣。
在司所照疑惑和憤怒的眼神中,祝月盈擡手狠狠地抽了他一個耳光!
司所照的臉立馬被打偏到一邊,祝月盈這一下力度之大,讓他踉跄了兩步才緩過神來。
他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臉,又在碰倒傷處時倒吸一口:“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