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九思的信是七天之前寫的,以瀝水縣到平甯的距離而言,這已然是送信人晝夜不停趕路的結果。
祝月盈專門讓侍從給對方收拾了一間偏房好好歇息,或許還要勞煩對方将回信帶回去。
她展開信箋,入目先是步九思那一筆清隽的字,他一筆一劃俱清晰,可見寫信時的從容模樣。
步九思在信中主要和祝月盈分享着自己在瀝水縣的所見所聞,包括河水褪去後瀝水縣漸漸恢複的情況,以及祝月盈的那一百萬兩在瀝水縣中起到的作用,他還寫了許多在平甯中不常得見的事與物。
在信的末尾,步九思笑言,若是日後有機會,祝月盈一定要來瀝水縣看看。
祝月盈本來就有離開平甯的想法,但是她先前設想的是自己借機去一趟沽海縣,看能不能找到安家的罪證。
但現在,步九思的這一番話倒是勾起了她前去瀝水縣的興趣。
況且,祝月盈想着,如果身邊有熟悉的人,自己在外面也能讓家人放心一些吧。
于是,她在心中定下了前去瀝水縣的安排。
在正式離開平甯之前,自己不僅要準備好路上要用的東西,同樣也要把設計好的行程講與家人聽,算是給自己的另一層保險。
翌日。
“阿盈的意思是……你要先去瀝水縣?”
程臨微和祝持德今兒都在家中無事,祝時安照舊上值,故而祝月盈現在隻找了耶娘商談。
“對。”祝月盈點點頭,“恰好先前我為瀝水縣花了一百萬兩,總得聽個響不是?”
她把準備了一夜的借口說了出來:“我都想好了,我本來是想去沽海縣的,瀝水縣和沽海縣中間就隔了一個定甯縣,而此處的縣令正是禮部侍郎的族弟。”
祝持德神色凝重:“安郎君的事,我們都知道了。但是禮部侍郎家的後輩既然能做到如此地步,阿盈此去怕是有些危險。”
祝月盈坦然颔首:“我也考慮過。然而,安郎君已經三番兩次向我出手,我總不好一直縮在府裡等他們再謀劃着殺我吧?”
“現在正有一個好機會,”祝月盈垂眸,“盡管有些危險,但我不想錯過。”
程臨微冷不丁開口:“阿盈,你是想去瀝水縣見誰?”
祝月盈的視線突然開始遊離,她幹笑道:“阿娘,你瞧你這話說的……”
“我懂了。”程臨微冷笑,“步郎君現在還在瀝水縣,是與不是?”
祝月盈看天看地就是不看程臨微。
程臨微一拍桌案:“行了,阿盈,你想去見步郎君就直說,沒必要非把自己陷進定甯縣的泥潭中。”
“泥潭。”祝月盈抓住了這個詞,“阿娘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程臨微自知失言,此時隻哼一聲,又垂下眼去撥弄自己的算盤。
祝持德出來打圓場:“阿盈,先前那家首飾鋪的虧損實在太過突然,而且你那時還在甯順侯府中,我和你阿娘不免多關心些。”
“你的那位掌櫃查不出來,但是祝家的護衛探出了一點風聲。”
祝持德坐實了祝月盈心中的猜測:“的确是有人眼饞祝家這條商路的利益,于是出面強壓了下來。”
“對方甚至不懼甯順侯府的名頭,可見地位一定比從五品更高。阿盈,這種品級的勳貴,不是我們現在可以抗衡的。你阿娘不想讓你去,也是為了保命的下策。”
祝月盈垂眸,她在心中想着,這麼看來,定甯縣的情況似乎比自己預想得還要糜爛一些……
她思忖許久,才緩緩擡眼:“既然如此,那我更應該去定甯縣一趟。”
祝月盈的神色堅定:“不是為了步郎君,也不是為了單純玩樂,我想要經營好我那家新鋪子,就必須要跨過定甯縣的這道坎。”
不去實地探探情況,難道還要繼續躲在家人身後充作縮頭烏龜嗎?
祝月盈在心底道出否定之語,不,重活一世,好不容易擺脫了甯順侯府的陰影,總不能再殊途同歸。
程臨微不語,可看她臉上的神色,分明是不同意女兒的選擇。
祝持德猶豫半晌,他握住妻子的手,卻出言肯定道:“好,我相信阿盈的選擇。”
“但阿盈,隻有一句話,一切以自己的安危為先。”
祝月盈鄭重答應:“嗯,一定。”
就此,自己離開平甯這件事算是在家人處過了明面,祝月盈回到自己的院子中,開始招呼侍從們收拾前去瀝水縣的換洗衣物。
與此同時,甯順侯府内。
今日司所照休沐,盡管他不過是秘書省的一個小官,但總有上官關照他,于是他來不來都沒人敢管。
阮正柔攔下急匆匆就要出去和朋友小聚的兒子:“照兒,先别出去,母親還有話和你說。”
司所照把銀票藏好,他有些不耐:“阿娘,我和徐郎君他們約好了的,待會兒可就到點了。”
但他還是耐下性子來,把那些剛學到的賭牌技巧都從腦海中趕走:“阿娘是有什麼要緊事麼?約定的時間快到了,阿娘可以等我回來再說。”
“照兒,不是我唠叨,你天天和那些人混在一起做什麼?”
阮正柔露出不贊許的目光:“雖說為娘已經給你托了關系,但照兒也得争氣,不能被旁人說閑話啊。”
“别天天和那些不三不四的纨绔混在一起,學一身不幹淨的習慣回來。”
司所照裝作沒聽到,他直接在旁邊一坐:“母親還有什麼事?”
“是關于祝月盈的。”
阮正柔得意笑着:“我已經幫你擺平了祝月盈那邊,她最近絕不會再去找莫小娘子了,照兒,抓緊這段時間呀。”
司所照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母親,就一定得是莫為莺嗎?”
他最近被莫為莺拒絕過兩次,心中對這樁婚事已經産生了懷疑。
“照兒,你怎麼會這麼想?”
阮正柔驚訝道:“你不是很喜歡莫小娘子嗎?怎麼現在會說出這種話來。”
司所照垂着頭,他想了很久,終于猶豫着道:“阿娘。或許……莫小娘子不喜歡我呢?”
“我當是什麼事呢。”
阮正柔嗤笑出聲:“照兒啊,你怎麼在考慮這種無關緊要的事?”
她勸說道:“我們先前已經為莫小娘子花費了許多精力,而且莫小娘子的确是照兒的最佳選擇呀。”
“照兒,你擔心莫小娘子不答應你是不是?”
阮正柔自以為抓住了問題的關鍵,她寬慰兒子:“沒事的,莫小娘子的父母很認可你,接下來不需要你出面親自問莫小娘子,隻需要莫大郎夫婦同意便可。”
“照兒如果覺得不舒服,那我們也不用去找她,我等祝月盈離開平甯後就挑個日子去莫家拜訪。”
阮正柔覺得自己已經解決了兒子心中的遲疑,可司所照聽着母親頭頭是道的安排,心中更是無奈。
母親她……從來都不在意自己的觀點。
司所照自嘲地笑了一聲,起身道别:“我都聽母親安排。走了。”
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甯順侯府,隻留阮正柔在原地和棠梨抱怨:“這孩子真是的,我好心好意為他謀劃,現在反倒冷着個臉給我看!”
棠梨表面寬慰,不過她心中是否也如此想,就沒人能知道了。
“……原來如此。”
祝月盈聽罷面前之人的講述,心中思索:“所以阮夫人才千方百計趕我走,原來是怕我阻礙他們的‘好婚事’啊。”
奉硯坐在桌案另一側,他聞言點頭:“我能打探到的也就隻有這些。”
祝月盈轉眸看向他:“沒事,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也謝謝你告訴我這一切。”
奉硯不好意思地撓頭:“畢竟甯順侯府中的主子,也就祝娘子和大郎君對我好些,而且我妹妹的眼睛也是勞煩祝娘子找的醫師。”
祝月盈多關心了幾句:“現在你們家情況怎麼樣?”
“祝娘子放心,一切都好。”奉硯笑道,“妹子的眼睛好了之後,能幫我阿娘一起繡扇子,我阿耶也成功進了祝家的鋪子當夥計,現在家裡情況好了不少。”
祝月盈這才放心:“我很快就會離開平甯。到時候你家中若是遇到什麼困難,可以向我手下的柳掌櫃求援,我已經提前吩咐好他了。”
奉硯毫不猶豫跪下行禮:“祝娘子的恩德,奉硯沒齒難忘。”
祝月盈親自把他扶起來:“到底主仆一場,世子身邊已經有了奉宣,我也是怕你走進絕路裡去。”
安撫好了奉硯,二人分别之後,此時谷雨才出言:“娘子對奉硯的态度似乎格外得好。”
“這是當然,”祝月盈自己斟茶,“奉硯再怎麼不受寵,那也是甯順侯世子身邊的近侍。”
谷雨揣摩出了幾分明悟,她壓低聲音:“娘子……對他們還另有圖謀?”
祝月盈詫異望向她:“難道我不翼而飛的嫁妝和這幾年受的氣是我應得的?”
“祝家在前朝末亂時對司家有恩,”祝月盈将盞中茶湯一飲而盡,“他們又是怎麼對待我的?”
甯順侯府自以為娶了祝月盈就是報了恩,再之後他們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原形畢露罷了。
祝月盈嘲諷笑着:“隻能說,在侯府人眼中,他們的命真不值錢呐。”
“娘子說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