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月盈和步九思在定甯縣停留了幾日後,又要啟程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定甯縣與沽海縣相鄰,祝月盈的下一站必然要去沽海縣一探究竟。但步九思的巡查範圍中,卻并不包含沽海縣。
“也就是說,我們馬上就要分别了?”
祝月盈坐在步九思面前,她興緻缺缺。
“如祝娘子所言,”步九思溫聲解釋,“步某身後還有随我巡查的小吏們,不好為了步某的事為難他們。”
祝月盈點頭:“本應如此,我不過感慨幾句而已,肯定不能幹涉要事。我們兩個的要事都是如此。”
沽海縣是寶石産量極大的縣,定甯的許多寶石商人都是從這裡進的貨,先前柳開的貨源也正是此處。
祝月盈不會為了步九思放棄前去貨源地洽談的大好機會,步九思當然也不會為了照顧自己而抛下為官的公務。
好在二人都能互相理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往好了想,我和步郎君同行了兩座縣城,已經是了不得的緣分了。”
祝月盈揚起笑臉:“那就先祝步郎君,一路順風。”
“祝娘子此行定然财源廣進,”步九思也笑道,“陛下特批我年後回京,等在平甯再相見。”
祝月盈起身:“我或許能趕在年前回平甯,屆時年後給步郎君接風。”
“不過具體還得看沽海縣的情況,”她此時還不忘惦記自己的鋪子,“等我在沽海縣找到穩定的貨源,步郎君可得多多關顧呀!”
步九思颔首:“定去。”
他準備用自己的俸祿從祝月盈的鋪子裡買能送給祝月盈的東西,可謂是雙赢。
祝月盈滿意地點點頭,而後她又突然想起一事:“對了,步郎君,你……沒忘記我之前說過的話吧?”
“祝娘子與步某說過許多話,”步九思緩緩靠近她,“不知祝娘子說的是哪一句?”
祝月盈不好意思說是泛舟那晚的,隻撇開視線:“我說過那麼多話,難道現在随便提一句你都能想起來?”
“嗯,”步九思鄭重道,“祝娘子說過的每一句話步某都記得。”
祝月盈的聲音越來越小:“反正,就,那晚的話呗。”
她趕緊把問題抛給對方:“我見步郎君現在清醒得很,想必應也記得。”
“記得。”步九思悄然握住了她的手,“步某還以為,祝娘子不喜歡步某提那晚的事。”
祝月盈心緒又被他輕輕幾句話翻亂,她偏過頭去,卻沒有避開他與自己交握的那隻手。
她在心中想着,現在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呢?
祝月盈從未有過這般經曆,她雖然曾經和司所照有過一段夫妻名分,但也隻是如同公務往來一般,從未有過如此親密的“出格”舉動。
她隻知道,她現在想要和步九思靠得更近一些。
于是祝月盈擡眼,她剛好看到步九思正朝自己走來,停在與自己僅有一步之遙的地方。
祝月盈卻擡步,她主動邁進二人心照不宣的距離中,仰頭去探他的唇邊。
這次步九思沒有如那晚一般追擊,他隻是抱緊了祝月盈,淺淺靠在她的頸窩,像是在從中得到什麼激勵。
祝月盈不知道他的壓力都是從何而來,但她輕輕拍着對方的背。
不過也是,她不合時宜地想着,步九思不過剛入仕就領了這麼大一樁差事,還有無數的小吏及州郡長官在後面盯着,步九思在這種重壓之下都能超額提前完成公務,現在展露脆弱的一面也是必然。
二人無言相擁,就這樣靜靜地待了一會。
“離步郎君回平甯也很快了,”祝月盈能感受到他的情緒正在緩和,“憑步郎君這一行的成績,想必高升留在平甯也是十拿九穩之事。”
越定還本就看中他,這次外放不過也是不想恩寵過重,順便再掂一掂他的成色罷了。
“嗯。”
步九思從她懷中離開,他神色一如往昔,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破綻。
祝月盈道别:“行了,今兒時辰不早了,步郎君還是快些回去歇息吧,明天還要趕路。”
“我們平甯再見啦。”
步九思微笑:“好。”
一段時日後。
沽海縣已經入了冬,門外是一片黑白灰的荒蕪,偶有些深灰綠色在路旁,卻也無法沖淡這股蕭瑟氣。
祝月盈身着毛領披風,她手上穿着手套,頭上戴着護耳,将自己捂得嚴嚴實實。
她此時正帶着谷雨小滿往邸店走,沽海縣靠海,冬季的海風像是在催人離開一般,生推着幾人往回邁步。
“這幾天娘子一共問了十二家,”谷雨避着寒風說道,“其中王娘子那家的樣貨明顯比剩下的要好得多。”
祝月盈尋了個酒樓,她進了包廂才摘下兜帽,就着熱茶湯歎了口氣:“沽海比平甯冷多了。”
“其實沽海并不冷,隻是風太大了。”谷雨面無表情解釋。
祝月盈思緒一轉:“言之有理。我們繼續說方才的事吧。”
她接過小滿記錄的單子,眉頭微皺:“王娘子的确是最佳選擇,就是不知,大貨是否還是這般品質。”
王娘子是沽海縣的寶石商人,也是安十七的上家。她年紀約莫三四十歲,看起來頗為和善。
不過,祝月盈仔細看着樣貨數目,能和安十七往來的人,想來絕沒有表面那樣簡單。
手中這份表單一看便是小滿用了心準備的,奈何祝月盈還是有些不習慣。
小滿疑惑:“先前都是小滿給娘子整理這些,怎得娘子現在會覺得不習慣呢?”
祝月盈幹笑兩聲:“我才想起來,之前在瀝水縣,商鋪的單子都是步郎君整理的……”
言下之意,她已經适應步郎君的整理方式了。
小滿從滿面疑惑到恍然大悟再到痛心疾首。
祝月盈自知理虧,親自給她喂了一杯茶水,成功堵住了她的話。
“說到步郎君,”谷雨岔開話題,“也不知道現在步郎君是否一切順利。”
祝月盈的思緒順着谷雨的話飄走,是啊,步九思不過才離開不到一旬時日,可自己身邊突然少了這麼一個人,還真是有些不适應。
自己離開平甯兩月有餘,雖然阮正柔還算遵守承諾,并沒有給她出遊帶來麻煩,但是自己的家人仍在平甯城。
更别說阿兄就和司所照同在秘書省上值,祝月盈有些擔憂,阿兄會不會受司所照的欺負?耶娘會不會如那日一般被侯府作梗困在某處?
她摸着手中的翠玉,好似完全感受不到它冰涼的觸感。
小滿小聲問:“娘子怎麼了?”
“我……有些想家了。”
祝月盈歎了口氣:“出來這麼久,不知道阿兄在官場會否遇見和定甯縣縣令一般的人,也不知道耶娘如何。至于步郎君,他公務繁重,我也難免擔憂。”
雖說她和不同商人洽談忙得腳不點地,但終究還是覺得自己有些無所事事。
“娘子若是這麼想,”小滿糾結道,“那我們要不要早點回平甯呀?”
谷雨在腦中飛速計算着:“可行。娘子隻需要把考察時間壓縮,并趕緊定下貨源商人,便能在年前回京。”
祝月盈也重新活躍起來:“年前還能回京?這可真是太好了。”
她不複方才的感傷,趕緊把點的菜吃完,招呼着二人:“走了,回去拿紙筆,待會兒去摹王娘子那間鋪子的貨架。”
幾人鬥志滿滿,隻有祝月盈臨走前感慨了一句:“不過就算我能年前回平甯,步郎君今年定然也是趕不上的,總歸有些遺憾。”
她想着那人總是含笑看向自己的模樣,怔怔出神。
小滿偷笑:“原來娘子是思念步郎君了。”
祝月盈無奈笑道:“或許吧。”
她還是不太明白,心悅一個人究竟是什麼樣的情感。
不過自己和他分别了這麼多天,心中已經盼着與之重逢的場景,應也是由心悅之情生發出的思念吧。
現在自己已經與甯順侯府和離,兄長成功入仕,耶娘也在平甯站穩腳跟。
祝月盈想着,或許自己能夠擁有暢想未來的空隙了。
既然自己喜歡步郎君,那麼順從這份心意繼續過下去,會否又把自己陷入另一個泥潭呢?
她突然想起,阿娘曾和自己說過,之後若是誰再對她不好,就拿着祝家的銀子把他砸死。
也是,不能為了以後虛無缥缈的擔憂去損耗現在的時光。不管未來如何,至少現在還能把握在自己手中,而現在的步九思眸中也盡是自己的倒影。
祝月盈失笑搖頭,打起精神來開始觀察首飾鋪子的布局。
冬風凜冽,祝月盈在沽海縣待了一段時日,她頂着寒意和王娘子談判了半個月,終于以一個相對較低的價格敲定了長期合作。
此外,她還和幾家其他寶石商人達成合作,祝月盈深知做生意不能依賴某一個特定的人,寶石也不能依賴同一個礦坑。
小年将近,沽海縣的商人少了許多,寶石出貨量也小了許多,祝月盈覺得,是時候啟程了。
她此時正坐在馬車中,一行人走在回平甯的道路上,祝月盈不禁感覺到陣陣輕松。
小滿在旁邊掰着指頭算:“現在還沒到小年呢,我們稍微趕快一點,還是能在除夕之前回平甯的。”
谷雨詢問:“娘子,現在還不能向祝家傳信麼?”
她本想替主子傳信回去,提前告知祝家年前回京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