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所照怒氣沖沖地回了侯府,他猛地把院門關上,吓了衆人一跳。
阮正柔關切道:“照兒?這是怎麼了?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
“是!”
司所照大馬金刀地坐下,他的面上盡是扭曲的恨意,目光灼灼又銳利,似是要将地上的毯子燒穿。
阮正柔趕緊吩咐棠梨把侍從攆得遠些,她自己則是坐在兒子身旁:“不着急,慢慢說。侯府能兜住。”
司所照将杯中水一飲而盡,而後他索性摔了茶盞:“還不是你之前給我挑的那好兒媳!”
“祝月盈?”阮正柔眉頭微蹙,“她已經回平甯了?”
司所照嗤笑:“不僅回平甯了,還在赤烏大街上罵我呢!”
“阿娘,你能不能去跟阿耶說說,讓他找人把我的官職再往上提提。”
司所照恨恨道:“我知道很難往上提,但隻要比祝家那泥腿子高就行。”
阮正柔聞言,面上露出不贊許的神色。
“照兒,”她柔聲勸慰,“祝家辱你,你可是甯順侯府世子,随便使些小手段便罷了,沒必要這般。”
阮正柔看司所照完全沒聽進去,她歎了口氣:“照兒,聽話,娘是為了你好。”
司所照猛地站起身來。
他雙拳握得咯咯作響,隻扔下一句:“那我自己去找父親提官職!”
司所照說罷就要往外跑,還是阮正柔和棠梨一齊把他攔下的:“照兒!”
“司所照!你給我停下!”
阮正柔也有了幾分怒氣:“官職是你想提就能提的嗎?胡鬧!”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去逼迫你父親,等會兒全平甯都能看見咱們侯府的笑話!”
她痛心疾首:“照兒!你都及冠了,就不能體諒體諒府中的難處嗎?别再和以前一樣任性了行不行!”
司所照停下了腳步,他靜靜聽完母親的話,再擡起頭,眸中竟有點點淚光。
阮正柔看得呼吸一滞,司所照的眼淚已經順着臉頰砸在地上:“我怎麼可能不知道。”
“但是,母親是真的覺得,我之前都很任性嗎?”
司所照今天憋了太多委屈,眼前不受控制地模糊一片,可他并不在意,執意要問個明白:“我任性?”
“我不管做了什麼事,你都要把我和司所善做比較!哪怕我學業有進步,但就是因為比不過司所善,所以你還是會把我罵得一文不值!我好不容易當了官,你又天天罵我比司所善矮半級!”
“對!”司所照胡亂抹了抹眼淚,“我就是任性!我今天就是要把祝時安比下去!我不能接受有人壓在我的頭上!”
他轉身又要跑,阮正柔上前一把将他抱住:“照兒,把你和司所善比較是母親的不對……”
司所照愣在原地,他的淚珠滾滾湧出,壓抑不住嗚咽出聲。
阮正柔心如刀絞,她和棠梨終于把人勸回屋裡。
她拿帕子給兒子擦了眼淚:“行了行了,就為了這麼點事,怎得能哭成這樣。”
“娘也如實跟你說吧,”阮正柔最終還是妥協了,“不管咱們和司所善鬧成什麼樣,在外人看來,他司大郎君就是甯順侯府出來的,和我們才是一家人。”
“現在他得中進士,卻隻在外面當個小官,若是你再升官,不是巴不得别人說侯府苛待大郎君嗎?”
她苦口婆心:“現在你身上沒有功名,陛下的喜好你還不懂嗎?不就是偏愛那些個泥腿子出身的進士!”
司所照垂頭不語,剛才的那一番真心話像是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阮正柔思來想去,覺得問題都在祝家身上:“照兒,你和母親說說,今天那姓祝的到底和你吵什麼了?”
“她……”司所照此時才願意開口,“她諷刺我說,祝時安的官職比我高半級。”
阮正柔若有所思:“原來是這樣。”
先前她倒是小看了祝月盈,沒想到那妮子出口就是這般誅心的話,一下子戳到了照兒的心窩。
“照兒,”阮正柔勸道,“她這麼說,就是為了看到你現在的模樣。”
“我們可别中了她的計策。但凡你真的開口升官,誰人看不出咱們家裡有暗中的門路?”
阮正柔聲音和緩:“照兒,聽話,母親不會害你。咱們關起門來自己說什麼都沒事,但是在官場上不能這般賭氣。”
“提官的事就到此為止,但是我會讓司家舊交多關照你些。照兒自己應該也有體會吧,是不是那些秘書省的同僚都不如你滋潤?”
司所照點了點頭。
阮正柔趁熱打鐵:“那就别再想這件事了。現在司所善在外地受苦,照兒在平甯享福,你比他過得好。”
“祝月盈那邊,就當是被路邊的老鼠咬了一口。”
司所照雖然還是心有不甘,但終究沒有再說什麼。
他在家中安分了幾天,始終覺得心中煩悶,于是約着狐朋狗友一同前去春風樓吃酒。
安郎君抽空來了,那幾個身上沒有官職的小弟自然也來了。
司所照一瓶一瓶地喝着,他看着手中的牌,煩躁地把它們都扔在桌子上:“不打了!”
安郎君溫聲詢問:“世子今兒是怎麼了?似是心情不佳。”
“還不是祝家的那些泥腿子!”司所照找到了發洩口,他訴苦道,“安兄你是不知道,那祝時安僥幸官職比我高半級,可把他得意壞了!”
他恨恨放下手中的酒,嘟囔着:“我想給自己提提官職,結果我阿娘還不願意。”
“雖然阿娘說的我都懂,但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安郎君失笑:“我當是什麼事呢。”
“世子不就是想要壓那祝郎君一頭麼……”
他看向一旁的徐郎君,和煦笑道:“徐郎君家中大人似是在吏部任職?”
徐郎君心中驚疑不定,但他不敢違抗安郎君:“……是。”
“那就好辦了。”安郎君重新看向司所照,“世子覺得,吏部的職位怎麼樣?”
司所照當然滿意:“誰不願意去吏部啊!”
安郎君笑意更深:“那拜托徐郎君給世子謀個官職不就成了。”
他雖然是詢問的口氣,但是安郎君眸底的冷意讓徐郎君意識到,自己沒有拒絕的餘地。
徐郎君嗫喏半晌,最後還是點了頭。
安郎君面上閃過滿意之情。
在他給司所照挑選的幾位玩伴中,徐郎君是最不聽話的那一個。
好像自從派他去找祝月盈的麻煩之後,他就開始漸漸疏遠衆人,不想再和世子多加牽扯。
這可不行哦,安郎君無聲對徐郎君說着。
徐郎君尋了個理由抓緊離開,連今天的葉子牌都沒打。
他站在赤烏大街上,心緒一團亂麻。
徐郎君努力平複着自己過于急促的呼吸,而後他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轉身朝東市走去。
一個時辰後,他拜道:“還請祝娘子教我!”
與此同時,甯順侯府。
阮正柔正查着年前的賬,她聽聞世子出去吃酒了,無奈放下賬本。
“這才安分了沒幾日,怎得又不去上值了。”
棠梨安慰主子道:“夫人,世子許是因為那晚的事心情難受,讓他在外放松放松也好。”
阮正柔心中還是有些窩火:“雖然如此,但他都這麼大的人了,怎得還天天得我去督促着!”
“府中本就沒幾個閑錢,他在外面大手大腳的,真是不省心!”
司有桐剛被侍從領着進了祖母的房門,就聽到這一聲埋怨。
他下意識瑟縮在一旁,小心窺探着祖母臉上的表情。
阮正柔還沒注意到他:“棠梨,你等照兒回來就跟他好好說說,讓他克制一些,府中那些錢能别動就别動!”
她祛了心中的火氣,這才看到角落中那個小小的身影:“桐兒?”
司有桐穩定住心神,他低頭行禮:“祖母……”
阮正柔緩和了表情:“桐兒怎得來了都不說一聲。”
“桐兒來找祖母作甚?”
司有桐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角,他鼓起勇氣:“祖母,母親……還會回來嗎?”
他聲音很輕,卻還是惹得阮正柔瞬間皺了眉頭。
司有桐看祖母遲遲不回答,又補充道:“母親的生辰快要到了,桐兒準備了禮物,想、想送給母親。”
阮正柔克制住心中的火氣,擠出一個笑:“桐兒說的,是哪個母親?”
“母親和阿娘,”司有桐愈發不敢看祖母的表情,“母親和阿娘的生辰都在初春……”
阮正柔耐着性子安撫:“桐兒不必準備了。你母親和阿娘都不會回來了。”
司有桐的眸子猝然睜大,他不可置信一般看着祖母。
自從祝月盈和離、桃香下獄後,侯府衆人被阮正柔敲打了個遍,說是絕不準在小郎君面前提起此事。
司有桐轉過年來已經八歲,他大概能知曉家中出了什麼變故,奈何從沒有人敢肯定他心中想法,自己先前就一直還抱有幻想。
阮正柔看着孫子這般唯唯諾諾的模樣,又想起之前和她唱反調的司所照,心中無名火氣更勝。
她敷衍道:“你阿娘惹了母親不高興,你母親把你阿娘弄出了府,自己也扔下侯府走了。知道了嗎?”
司有桐想要反駁,可他看着祖母的神情,又默默把話咽了回去。
一段時日後。
步九思翻身下馬,他看着面前的平甯城門,一直緊繃的心弦終于放松了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