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良久才分開。
祝月盈用帕子輕拭雙唇,面上閃過一瞬羞怯,而後又坦然笑了:“步九思,我從沒見過你這般失态哦。”
步九思用自己的身軀擋下所有視線,聞言無奈垂眸:“阿盈……”
他猶豫幾息,終于還是試探道:“這般模樣隻給你看,可好?”
祝月盈眨了眨眼,從未想過步九思竟然能說出這種話來。
她擡眸望去,果然,對方雙頰飛紅明顯極了,見自己看向他,連忙移開視線。分明是不好意思得很。
祝月盈笑着摸了摸他的臉頰:“好。”
她看着步九思愈發說不出話來,終于不再逗他:“話說,現在步阿婆就住在祝家诶。”
步九思熟練地牽起她的手:“母親曾向我去信,其中便言說了此事。我今日出宮,本也是要去祝家一趟的。”
祝月盈想起步九思的宅子,她從随身布包中取出一物:“這個還給你。”
步九思垂眸望去,一把鑰匙正躺在她的掌心。
祝月盈找補道:“之前不小心給你弄髒了,本想買個新宅子送給你,奈何這地段實在是找不到賣家……”
平甯寸土寸金,此處又多兩朝勳貴,想買一間靠近皇宮的宅子難于登天。
步九思接過鑰匙:“阿盈無需如此。宅子本就是我讓你随意使用的,況且那日情況危急萬分,誰又能預料之後的事呢?”
“我盡量打掃幹淨了,”祝月盈重新牽回他的手,“沒辦法,我用全部身家都購置不到一套新的宅子,隻好做些補救。”
她笑眯眯地揶揄道:“好在步郎君寬宏,要不然,我就隻能欠一輩子的債了。”
步九思握了一下祝月盈的手:“阿盈怎麼不提我欠你的那些債?”
祝月盈第一反應是,步九思竟然還欠我錢?
她瞬間意識到,之前那一百萬兩可不是投他身上了麼,無非是這些錢轉手又投進了瀝水縣。
思及此處,祝月盈忍不住搖了搖頭。
她問起另一件事:“步郎君既然是從宮中出來的,那便是已經去過尚書省了?”
“步禦史這次勤勉認真,應也不會遇到什麼刁難吧。”
步九思剛要說“沒有”,卻突然想到了今日遇到的司所照。
他心思轉了幾圈,如果對方是司所照的話……
“被刁難了。”
祝月盈詫異轉頭:“怎會如此?”
她跟着步九思走了兩個縣,他分明做得很好,完全配得上監察禦史的官職。
祝月盈靠他更近:“發生什麼事了?能讓我知曉麼?”
“當然要講給阿盈聽。”步九思不知懷着什麼心思說出這些話,“我在尚書省門前遇到了司所照。”
祝月盈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神情有一瞬恍惚。
步九思隻是垂眸:“他近日高升,官職比我高三級,便借着此事鬧了一場。”
祝月盈還想着在侯府的那一次擋刀:“司所照沒動手吧?”
“沒有,”步九思微笑,“我不過被罵幾句罷了。”
祝月盈歎了口氣:“平白被陌生人罵了幾句,終究還是會難受啊。”
也不知道她這一句話中的哪個詞戳中了對方,步九思輕笑,他心情好了許多。
“無妨,畢竟阿盈已經提前知會過我,我對此早有心理準備。”
祝月盈想着他方才說的話,終究還是對另一件事有些疑惑。
“司所照的官職,竟升得如此之快?”
此時的平甯皇宮中,越定還正如此詢問着唐公公。
唐掌印躬身道:“陛下明鑒。那位甯順侯世子身上的确擔了從六品的官。”
越定還指尖輕叩桌案,蓦地笑道:“朕原以為這不過是祝家的投名狀,沒想到竟驚起了一條大魚。”
“說說看,今兒你和步禦史都聊了些什麼?”
唐掌印将二人之間的話複述一遍,從在尚書省門口聽到風聲開始,一直到把步九思送出宮門結束。
他今日跟步九思的那一番話,本就是提前與陛下商量過的。
想來也對,唐掌印是越定還身邊的近侍,怎麼可能背着主子私自和一個小官往來,甚至商量如何利用陛下呢?
越定還對步九思的回答很滿意:“他果真是這般說辭?”
“并無半分缺漏。”
越定還颔首:“朕知曉了。”
這步九思,的确是令他稱心如意的一位臣子。
而挑起這件事的另一件事……
“吏部考功司麼。”越定還思忖,“怪不得徐郎君會求到祝家頭上。”
甯順侯世子才入仕半年多,他從秘書省高升調到吏部,中間還跨了六級,自己竟然沒有聽到丁點風聲。
這種不能掌控全局的感覺很糟糕,越定還眸中漸漸泛上認真之色。
“對了,”他問唐掌印,“司所照之前是個什麼官來着?”
唐掌印回憶一息:“從九品的正字,是禮部尚書閣下為其謀的官職。”
越定還笑道:“莫尚書倒是脫身得快。”
“不過這官職,的确升得太快了些……”
此時的赤烏大街上,祝月盈正與步九思這般說着。
步九思眸光微動:“聽阿盈的意思,阿盈先前就笃定他一定會升官?”
“嗯。”
祝月盈把那日和司所照吵架的事和盤托出:“之前隻想着出言撺掇一下。”
“未曾想到,他竟然如此高調,整了個從六品的官職回來。”
她想想都覺得有些好笑:“吏部考功司,多麼重要的地方,他竟然開口就是員外郎。莫不是之前撺掇大發了?”
步九思悄悄和祝月盈十指相扣,他輕笑:“沒有,我覺得挺好的。”
“下次我也要去撺掇司所照。”
祝月盈詫異盯着步九思,總覺得他這般君子如玉的模樣,和“撺掇”這個詞怎麼看怎麼不搭。
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九思,你的意思是……你很快也要升官了?”
步九思不置可否:“或許。”
二人一起回了祝家,今日祝時安休沐,他正在前廳和祝持德說着什麼,餘光就瞥見了小妹的身影。
他看着二人交握的手,一時語塞。
祝持德起身:“步郎君回平甯了啊。”
步九思行晚輩禮:“今晨才回平甯,我從宮中出來後便遇到了阿盈,故而随她一同回祝家。”
程臨微和步自芳本在偏廳聊天,聞言也來到正廳。
步九思也同樣行晚輩禮:“程伯母,阿娘。”
程臨微落後步自芳一步,把空間留給母子二人。
她也是這時才看見還坐在遠處的祝時安:“時安?你怎麼還不起身?”
三位長輩和一位官職比你高的同輩都站着,祝時安這孩子什麼時候這麼不知禮了?
祝時安後知後覺起身,他小聲跟阿娘說:“剛才步郎君進來的時候,他竟然和小妹牽着手!”
程臨微眨了眨眼,她失笑:“原來就為了這件事啊?”
“怎麼,”她打趣道,“阿盈的大舅哥不高興了?”
祝時安無奈:“阿娘你就别揶揄我了。”
步九思自然也聽到了祝家母子的對話,他失笑搖了搖頭。
祝月盈見人都到齊了,趕緊招呼小滿谷雨将首飾鋪的樣品分發下去。
給阿娘和步阿婆的自然是沽海縣新進的水晶手镯,給阿耶阿兄的便是檀木手串。
至于步九思……
步九思正含笑看着她,雖然他不說話,可祝月盈能看到他眼中毫不掩飾的期待。
她悄悄把定制的玉佩塞給他,二人指尖相觸,相視一笑。
祝月盈湊到阿娘和步自芳身邊:“這是我鋪子裡的一批新貨,阿娘和步阿婆看看,可還新穎?”
步自芳對首飾并不熱衷,但她還是對光仔細看着:“的确是沒見過的款式,成色也和玉不一樣。”
程臨微終歸對生意更敏銳些:“镯子雖是同色,但細看,每一段的紋路都不一樣。”
“若是鑲嵌在發簪上,倒可以作出同款式的差異來。”
她提點:“把這個說法找機會打出去,在讓鋪子裡的夥計們都學一學。”
祝月盈思索:“這樣一來,成色不好的寶石也可以不被浪費。”定價低些便是。
祝時安見小妹正在聊生意的事,也起身隔絕步九思投去的視線:“許久不曾與步郎君見面了。”
他順勢帶着人往另一邊去:“步郎君不知,我這半年在秘書省碰見了不少同期進士……”
步九思定了定神,他将注意力放到祝時安身上,就着對方的話題聊起了這半年的為官見聞。
二人交換了彼此的心得,步九思試探着問道:“某記得,甯順侯府的世子似是也在秘書省當值?”
祝時安眉眼間明顯萦上郁色:“是。”
“不瞞祝兄,某今日在尚書省碰到了司世子。”
步九思忖度:“他之前在秘書省的表現可算出衆?”
“自然沒有。”祝時安壓低了聲音,“他仗着家世,經常壓在其他同僚頭上,上值也常常遲到早退。”
步九思颔首:“那祝兄可知,他近些日子剛升了從六品的新職?”
祝時安知道他最近會有官職變動,但不知道:“竟如此之快?”
“我先前隻知道他不甘于當個小官,總是笃定自己非池中之物,想來之後定然還要再有變動。”
祝時安的面色凝重了些:“但我未曾想過,他這一變動,竟變動了如此之多。”
步九思贊同:“方才聽祝娘子說,是祝兄和她一起與司所照吵了一架後,他才這般的?”
“步郎君已經知道了啊,”祝時安沒有否認,“隻不過,小妹和我都沒料到,他竟然能一步登上這麼高的位置。”
步九思颔首,而後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