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是她的閨房,還以為阿盈不過是說句俏皮話罷了,她竟然真的把自己帶了進來……
步九思阖眸,心中默念需要背誦的公文。
祝月盈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伸手在步九思面前晃了晃:“九思?”
步九思猛地擡眼,他眸中晦暗不明:“阿盈。”
祝月盈把袖中之物取出:“桃香的罪狀這便算是到了我手中了。”
步九思定了定神,他依舊淺笑着:“不過,光憑桃香的一面之詞未必能将甯順侯府徹底釘死。”
“僅憑它當然不夠,”祝月盈離他更近了些,“可它若能錦上添花,便是絕妙的一環。”
何況,怎麼可能隻讓甯順侯府罰銀辭官了事呢?
祝月盈把罪狀妥善收好,步九思忖度着她的心意,适時出言。
“阿盈,”他緩緩說着,“方才我和桃香說得那一番話,并不是吓唬她。”
祝月盈眨了眨眼,似是在回憶他說了什麼。
她的神色驟然嚴肅起來:“你是說,侯府真的碰了什麼不該碰的東西?”
迎着她探究的目光,步九思隻略一颔首。
祝月盈知道這件事不能明說,她湊到步九思身邊,輕聲問着:“司所照在考功司就職,難道他竟敢買賣考功結果?”
步九思被她的鬓發掃得有些發癢,他試探着捋順祝月盈的頭發:“現在還不能确定。”
“等我再調查一段時日,便能有明确的結果。不過我覺得,多半确有此事。”
祝月盈覺得合理:“司所照本以為能立馬娶到莫小娘子,沒想到莫小娘子把他給拒了,這樣一來,就算想要從嶽家借錢度日也行不通。”
“但直到現在,侯府依舊能撐住表面的光鮮亮麗,背後定然發生了什麼我們所不知道的事情。”
二人的距離很近,近到步九思能感受到她說話間的氣息。
他的眸色漸漸暗下去,聲音也低了些:“阿盈這麼好的嶽家,當真難求。”
祝月盈擡眸,直直撞進他注視着自己的眼瞳中。
她伸出食指擋在他的唇上,無奈道:“我就說你怎麼突然不說話了,原來是心神不定呀。”
步九思用自己的手覆住祝月盈的手,拉着她的指尖和自己貼得更近:“是步某太不小心,竟然被祝娘子發現了。”
祝月盈笑道:“發現了這麼大一個秘密,那步郎君又要怎樣堵我的嘴?”
步九思很快如她所想一般堵住了她的嘴。
這是祝月盈的房間,周圍入目所見盡是祝月盈的生活痕迹,步九思盡量控制住自己不要亂看。奈何,他現在視野中人的模樣,更看不得。
祝月盈很快便意識到了他的異樣。
她喘息着推開他,打趣道:“你怎麼……”
步九思伸出食指,學着她方才的模樣反客為主:“噓。”
“别看。”
他附在祝月盈耳畔,嗓音喑啞。
祝月盈看着他毫不掩飾的灼熱視線,最終還是沒敢說出口。
步九思拉開和她的距離,等到稍稍平複後,才重新望向祝月盈。
祝月盈打趣:“你應該慶幸,今日我家裡人都不在家。”
“若是你這般模樣被我阿兄瞧見,”她拍了拍自己同樣發燙的雙頰,“你怕是得和他‘切磋’一番了。”
步九思輕笑:“祝兄竟然是這般護短的人。”
祝月盈感慨:“是啊。尤其是我和司所照和離之後,他愈發擔心我會被别的郎君騙到私奔。”
步九思替她理順頭發:“那……阿盈願意同我如此麼?”
祝月盈回眸,定定地看着他。
“陛下先前已經試探過我,”步九思繼續剖白自己,“宗親中有年歲相當的縣主,我給拒了。”
他喉結上下一滾動,難得感受到了緊張:“阿盈,我想要一個答複。”
祝月盈指尖探上他的臉,俯視着向自己敞開全部心扉的人。
他雖然脊背依舊挺直,卻顯得無比卑微。
她感受到自己的心髒正在因愛意而急促跳動着。
祝月盈俯身吻他:“我當然願意。”
步九思被一瞬間的驚喜充斥腦海,他無助阖眸仰起頭,任憑祝月盈在他身上予取予求。
二人被門外小滿的聲音打斷:“娘子,大郎君回來了!”
祝月盈放開步九思,她躲閃着不敢看他此時的模樣:“那你快走吧,别讓我阿兄瞧見。”
步九思無奈:“現在,我們更像是私會了。”
話雖如此,但他還是整理好自己被揉皺的衣襟,往祝府外走着。
祝時安正往小妹的院子裡走,隻看到了步九思的一片衣角。
他停住腳步,有些疑惑:“步郎君?”
身邊的小厮提醒主子:“今日步郎君和大娘子約好去城外。”
祝時安當然聽說了這件事,不疑有他。
他繼續擡步往裡走,卻突然發覺,按照步九思離開的方向,他……似乎是從小妹的院子裡出來的?
祝時安帶着疑惑敲開小妹的院門,祝月盈早就在此等候:“阿兄。”
“我方才看到步郎君了,”他開門見山,“好像是從你的院子裡出去的?”
祝月盈目光躲閃了一瞬:“嗯。”
她岔開話題:“阿兄今日下值的好早。”
“最近秘書省沒多少事,”祝時安還記得自己的來意,“我來找阿盈,是因為從同僚那兒聽說了一點風聲。”
他把自己聽聞司所照以權謀私的事如實道出,祝月盈聽罷點點頭。
“先前,阿兄給我的吳郎君剛帶回來了一封信。”
吳郎君便是那日從徐郎君手中拿走信箋的人。他先前曾潛入過甯順侯府,現下在祝月盈身邊做事。
祝月盈把信給阿兄看:“徐郎君願意向祝家說這些,祝家必須承徐家的情。阿兄也要想辦法把這條消息遞上去。”
她最後叮囑:“阿兄最近如若碰到司所照,一定要作出假意被他壓了一頭的樣子來。”
“最好能讓他覺得,阿兄因為他手握大權而敢怒不敢言。”
祝月盈嗤笑:“我了解司所照,知道他最在意别人的看法。若是阿兄這樣表現,他便會認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
祝時安鄭重應下:“我知道了,小妹放心。”
他面色輕松:“認慫這種事,你阿兄我信手拈來。等着吧,就算是他司所照天天在尚書省當烏龜,我也能想方設法把這個慫認了。”
祝月盈有些無奈:“那我先謝過阿兄的好意了。”
天色漸暗,平甯夜色的寒意被向前的時間甩在身後,漸漸有了夏季的地氣兒。
步九思多點上一盞燈,重新翻開手中的書頁。
步自芳此時坐在炕上看書:“若是覺得暗,再點幾盞也無妨。别把眼睛熬壞了。”
步九思垂眸:“不用,我還有幾頁就看完了。”
書頁翻動的聲音響了三次,步九思起身熄了一盞燈:“時辰不早了,阿娘也要早些休息。”
步自芳放下手中的書,她猶豫半晌,終于還是歎了口氣。
“九思。”
步九思知道母親定然是有話想對自己說,他向前邁步:“阿娘,我在。”
“九思啊,你現在已經官至起居舍人了,這可是你阿耶都觸碰不到的高度。”
步自芳沒有洋洋得意,她反而有些擔憂:“我曾見過許多發達後就變心的人,這話我憋在心裡很久了。九思,我不想你也變成他們那樣。”
“你現在的一句話一個字,都有可能系着許多人的性命。阿娘既為你驕傲,也為你害怕。”
步九思握住母親的手:“阿娘,我知道。”
步自芳還覺不夠:“先前我們在附郭生活,連米糧都買不起,遑論書冊藥材。你當時一邊秋收一邊溫書一邊去平甯做活,可千萬别忘記這些難熬的日子。”
“九思啊,娘說了這麼多,其實就是希望你能成為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上一世的步自芳死前,她松松握着步九思的手,也是如此言說的。
步九思垂眸掩去翻湧的情緒,鄭重回答:“好。”
步自芳見他聽進去了,也松了口氣。
她補充道:“在為官之外,祝家的女兒是個好孩子,你可千萬不要輕慢了人家,以後一定要對她好。”
步九思蓦地笑了。
他面上的鄭重盡數染成笑意:“好。”
“現在時辰确實不早了,”步九思拿走母親放在炕上的書,“阿娘也早些休息。”
步自芳屋裡的燈盡數熄滅,步九思兀自往自己的書房走,腦海中還在回憶今日與祝月盈說的每一句話。
她同意自己的求婚了。
步九思想到此處,還是難掩心中驟然泛上的激動之情。
不過他很快就平複下來,仔細在那些旖旎畫面中找尋今日錯過的訊息。
祝月盈曾和他說,桃香寫的東西不能作為釘死甯順侯府的證據,但是可以作為錦上添花的一環。
彼時,她手中拿着那封罪狀,面上是勢在必得的認真之色。
步九思忖度,阿盈她……似乎并不想隻把甯順侯府拉下馬而已。
不僅是侯府衆人的進一步處置,還是那些舉薦司所照的人,好像都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内。
而自己心悅于她,同樣也是想要覆滅侯府的“共犯”。
既然如此……
步九思獨坐在書房中,他把玩着手中的琉璃鎮紙,垂眸想出了一個能夠推波助瀾的計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