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時安今天依舊要去秘書省上值。
雖然關于他要升官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但是陛下還沒有明說這件事,他便依舊擔任着校書郎的職位。
祝時安在秘書省門口下馬,然而他翻身時,踏在馬镫上的腳一滑,祝時安連忙穩住自己的身形,險些摔下馬去。
他手中緊緊抓着辔繩,馬不耐煩地搖了搖頭,祝時安平衡不穩,剛站穩又踉跄了幾步。
這時,一旁有人伸手拉住他:“祝郎君?”
祝時安松了一口氣,他趕忙行禮:“多謝。”
面前之人的身形是這樣熟悉,熟悉到祝時安還未看到她的臉就知道:“邢小娘子?”
邢觀止依舊握着他的小臂,她一臉關切:“祝郎君沒事吧?”
“沒事。”祝時安有些不好意思,“今日想着快些上值,沒想到鬧出這種笑話,真是愧于見人。”
邢觀止笑笑:“欲速則不達。沒想到祝郎君也有這般毛躁的時候。”
祝時安也笑了起來,他想做些什麼掩飾自己的緊張,又突然發覺自己還握着人家姑娘的手腕。
他趕緊把手撒開:“抱歉,唐突了邢娘子,真的抱歉,祝某不是故意為之的。”
邢觀止倒沒什麼所謂:“方才那般情況,本就是一時情急,祝郎君不用放在心上。”
二人寒暄了幾句,赤烏大街上卻來了一人,他專程來尋祝時安:“大郎君!太好了,你還沒進秘書省。”
來人那一封信交給他:“這是大娘子讓小人交給祝郎君的。”
祝時安謝過對方,當着邢觀止的面将信箋拆封,他匆匆浏覽過其中内容,眉頭不禁蹙起。
邢觀止小心窺探着他的神色,正想找個由頭知趣離開,又聽得對方叫住自己。
祝時安坦誠道:“邢娘子不必避嫌,這封信是司大郎君寫給祝某的。”
邢觀止有些意外:“你就這麼直接告訴我了?”
祝時安笑而不語。
邢觀止見他不想說,忖度着或許他想讓自己将此事轉告給父親。畢竟父親是他的上官嘛。
思及此處,邢觀止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最近平甯城中的許多流言。
她面上不顯,心中卻有些緊張,隻旁敲側擊:“等過幾日祝郎君的升遷結果下來,你是不是就要離開秘書省了?”
祝時安沒有否認那些流言:“或許吧。這一年還要多謝邢少監的照拂。”
邢觀止應了一聲,她無端感受到了幾絲不舍之情。
自己舍不得祝時安?邢觀止眨了眨眼,為什麼自己會有這種情緒湧上心頭?
她垂眸,壓下這一瞬奇怪的情感:“那我便提前恭喜祝郎君了。”
祝時安鼓起勇氣道:“這段時日邢少監幫襯我良多。等正式的文書下來之後,我會擇日去貴府登門緻謝。”
邢觀止蓦地笑了一下。
她好像高興了不少:“好啊,我阿耶阿兄都對祝郎君頗為賞識,待我回府後便與他們說明此事。”
“說起來,祝郎君的運氣也真不錯。”
祝時安好奇:“何以見得?”
邢觀止撇嘴:“祝郎君對于重開西市頗有見地,是在陛下面前過了名字的。那些沒被陛下欽點的進士們,許多人都考功成績不佳,怕是升遷無望。”
她意有所指:“也怪了,吏部的考功從來沒有像今年這麼嚴苛的,聽說陛下在大朝會上發了好大的火呢。”
祝時安立即意識到她說的是什麼事,他也意識到她在回報自己,回報自己向她透露司家之事。
這是一種示好的表現。
他嚴肅了神色:“多謝邢娘子提醒祝某。”
邢觀止望向他的眸色中多了幾分探究:“祝郎君……似乎對考功這件事并不驚訝?”
祝時安知道祝月盈和步九思的謀劃,他隻能回答:“暫時無可奉告。”
好在邢觀止并不刨根問底,她颔首催促:“你快些去上值吧,别誤了時辰。”
祝時安被她推着往秘書省裡去,還不忘回頭保證:“最遲年前我一定會親自去邢府登門道謝的,邢娘子莫要忘了此事。”
邢觀止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秘書省中,若有所思。
她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方才被他握過的地方還殘存着他掌心的溫度。
邢觀止無奈扯出一個笑。
她轉身想要回家,卻剛好撞見邢少監:“小止?”
邢觀止停下腳步,她面色如常:“阿耶。”
邢少監看到了祝時安的背影,他有些擔憂:“小止,你怎麼還是心軟了?不是說好了不摻和祝家的事?”
邢家也去了祝月盈和步九思的婚宴,他們當然知道,最近朝中步舍人的舉動和祝家脫不開關系。
邢少監總覺得女兒對那個祝大郎君關心太過,故而專門與她說過,在甯順侯府事了之前不要招惹任何祝家的人。
聽罷父親的關切之語,邢觀止隻是冷靜地搖了搖頭:“阿耶,我不是單純關心祝郎君。”
“我方才,在與祝郎君交換信息。”
邢少監按耐住心中的不快,他決定先聽聽孩子是怎麼說的:“交換?可你們剛才好像也隻聊了幾句吧?”
邢觀止點點頭:“不在多,在精。”
她靠近父親,輕聲道着:“祝郎君手上有司大郎君的信箋,同時,他對考功司之事毫不意外。這都是他故意表現給我看的。”
邢少監轉瞬間就明了其中的利害:“我明白了。”
他有些慶幸,自己沒有一上來就對女兒劈頭蓋臉地罵。
邢少監拍了拍邢觀止的肩膀:“小止的信息非常有用,但是和祝家還是少來往。你的安危比信息重要得多。”
他已經失去了夫人,不想再失去兩個孩子。
邢觀止揚起一個笑:“阿耶放心,我有分寸的。”
幾日後。
祝月盈依舊在首飾鋪裡坐着,她有一搭沒一搭撥弄着算盤,分明是心事重重的模樣。
柳開敏銳地意識到了主子的異樣,但謹慎的性格讓他沒有直接問出來。
他隻在心中默默想着,瞧主子這個樣……怎麼好像是在等什麼消息似的?
祝月盈的确在等。
她知道步九思的一切謀劃,對方從沒想過要瞞着自己,所以她也知道今天會發生什麼。
同時,還能借此機會檢驗首飾鋪的信息收集時效,可謂是一舉兩得。
她手中撥弄着算珠,有些心不在焉。
很快,祝月盈要等的消息就傳了進來——
“主子!司大郎君狀告甯順侯府了!”
不起眼的夥計附在她耳畔:“剛打探到的,司家兄弟阋牆,司大郎君狀告司二郎君以權謀私,随意批複自己與其他進士的考功結果,還以此為名收受賄賂。”
“司大郎君是在官署前當衆狀告的,此時正值大朝會,他很快便被陛下召見,而後被以保護的名頭留在宮中。”
那夥計最後添了一句自己的猜測:“主子,以我所見,陛下震怒的消息多半為真。畢竟空穴來風,司大郎君狀告之事不像憑空捏造。”
祝月盈颔首:“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司家兄弟阋牆的消息傳得很快,等到衆人下值的時候,外面的流言已經把甯順侯府的所有事情都扒了個遍。
步九思同樣是下值的一員,他身上穿着綠色的官袍,牽馬踏進東市,找尋着娘子的身影。
祝月盈依舊坐在櫃台旁,她看着賬冊出神,突然發覺面前投下某人的影子。
她擡眸輕笑:“你今天下值挺早。”
“是啊。”步九思給她披上外袍,“阿盈今天如何?”
祝月盈噼裡啪啦打出一個數字:“這是今兒首飾鋪的進賬。”
她感慨道:“如若能保持這個勢頭下去,我就是在外面養五個八個都有餘裕。”
步九思默默握緊了她的手。
祝月盈拍拍:“當然是開玩笑的啦,我光養你一個就很滿意了。”
步九思把人攬進自己懷中:“娘子還用着我送的算盤……竟然就想忽略我這個‘正室’?”
祝月盈剛回過頭準備安撫幾句,就被對方捏着下颌吻了上去。
周遭的侍從夥計們早在看到步舍人時就各自散開,二人自然不怕被旁人瞧見。
她一開始還願意縱容步九思,奈何對方愈發過分,惹得祝月盈伸手推上他的胸膛。
步九思依舊将人攬在自己懷中,他不願意松手。
祝月盈緩了緩,決口不提方才的事,隻轉移話題道:“今日大朝會的事鬧得可大了。”
步九思牽起對方的手,他帶着人緩緩往家中走着:“消息傳得速度比我預想的還要快些。”
祝月盈挽上他的手臂,擡腳毫不留情地踩中他的影子。
步九思告饒:“娘子對步某果真這般痛恨?”
祝月盈擡眸看着身旁之人,他向來沒什麼表情的臉上是不易察覺的委屈,一下子戳中了她的心。
她伸手捏了捏對方的臉頰,又滿意地笑了:“看你表現。”
他這副頗有些可憐意味的模樣落在祝月盈眼中,惹得她心頭一軟。
這若是讓朝中畏懼步舍人的臣子們瞧見,怕是得先懷疑對方是不是被奪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