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順侯府的位置已經被甯順伯府所代替,原甯順侯一家死的死走的走,一座勳貴之家至此徹底倒台。
然而,由司所照而起的事端至此仍沒有結束。
為什麼他一個人就能決定考功結果?他身上沒有功名,那麼是誰做主給他升的官?又是誰把他操縱考功之事瞞了下來?
越定還并幾個心腹臣子查了一個多月,這才終于蓋棺定論。
此時,司所照腰斬棄市,阮正柔受杖刑後和司金名一同流放,剩下與司家有關的勳貴也沒撈着好處。
吏部和秘書省處置了許多人,降職貶官自然是免不了的,左遷出京已然是對他們而言最好的下場。
就連莫尚書也被牽扯進此事中,害得莫為莺在家中自責了許久。
好在最後陛下看在他年事已高,對司所照也沒有提攜之恩,隻象征性地罰了俸祿便作罷。
最近朝中終于平靜了些,然而平甯衆人首先感受到的并不是害怕,而是……
祝月盈湊到步九思身邊:“你是說,陛下還沒有決定中書舍人的人選?”
吏部空出了這麼多位子,有能力的人早已虎視眈眈,平甯的氣氛一下子浮躁了起來。
步九思自然也動過心思:“陛下還在斟酌。”
不僅是中書舍人的位置,其他空餘的官位也沒有立即填補上。
祝月盈敏銳察覺到了不尋常:“想必陛下也知道其中的利害。”
“你最近要小心些,”她叮囑身邊人,“屆時,定然有人會操之過急。”
步九思颔首。
他抱着懷中的人,将下颌擱在她的頸窩:“阿盈,你也知道我一向習慣審慎行事。”
步九思對自己的能力有信心,也對陛下的眼光有信心。
他不會在這種關鍵時刻心急釀成大錯,更不會因為自己的浮躁而牽連到阿盈。
祝月盈伸手順着他的背捋着,像是在安撫對方。
“你轉過年來也才二十六,我不急,你也不要急。”
她拍拍對方:“侯府已經傾覆,我現在隻想過好自己的日子。”
在祝月盈重生伊始,她是帶着滿腔的恨意與不甘回來的。
但是随着侯府一步步走上絕路,她心中的恨意也漸漸冷卻,直到甯順侯府徹底倒塌的現在,她才終于看到了被侯府陰翳遮擋的明媚日光。
她用兩年鬥倒了一個侯府,但她剩下的時間還有很多。
這一世的家人和愛人,還有她自己,都在關心她向未來踏出的每一步。
祝月盈現在隻想活得更好一點。
步九思知道她心中所想,他何嘗不是如此?
上一世的他一直活在仇恨與封閉中,這一世的他想要不自量力地從泥濘中撈出明月,卻和明月一起洗淨了身上的陰影。
他承諾道:“阿盈,且放心些。我知道那些約我出去的同僚們心懷不軌,也不會聽信他們的教唆。”
步舍人年輕有為,許多人都想看見他心浮氣躁後摔落谷底的模樣。
恰巧現在朝堂中空出了那麼多位置,他們不信步九思能耐得住不去争一争。
然而,他就是耐住了。
半個月後,越定還下令擢升了一批官員。
出乎衆人的意料,中書舍人的位置并未挑選新人,而是讓太子太傅兼任。
太子太傅資曆老,朝中威望也高,由他擔任這一職務,自然沒有人敢說半句不是。
但大家私下都在讨論:“陛下這分明是想先給誰占下位置……”
“可到底是誰能讓陛下如此費心?安侍郎?孟侍中?”
“那個步舍人最近不也風頭正盛?說來也還很年輕……”
就在衆人議論紛紛時,被視為熱門人選的步九思正在祝府裡暫住。
祝持德在外跑合作,預計要進了臘月門才能往回趕,而步自芳跟從祝家的商隊去了北境救災和遊玩,不到小年怕是見不到人。
看着冷冷清清的祝府,祝月盈索性拉着步九思直接住回了祝家。
重開西市後,祝時安便升官進了太府寺,在諸市署擔了個正八品的職位。
祝府也借着兒子升官的理由高價買下了皇家的地契,既是對越定還的進一步示好,又能把原來的祝府搬到離西市更近的地方,可謂一舉兩得。
換言之,現在的祝家離步九思的府邸也更近了。
祝時安今日休沐,他早在家中等候:“小妹和妹夫回來了。”
幾人在正廳坐下,不一會兒就閑聊起來。
祝月盈問母親:“阿娘,我阿耶還有步阿婆可都好?”
“好着呢,”程臨微把準備好的信箋翻出來,“你阿耶經常往回寄信,步娘子的信也是跟着商隊回來的,都看看吧。”
她把步自芳的信箋遞給步九思,把祝持德的信遞給祝月盈。
步九思看着阿娘在信中樂不思蜀的樣子,無奈道:“多謝嶽母願意照拂我母親。”
步自芳年輕的時候就是個閑不住的火爆脾氣,現在養好了身子,自然也更加放肆。
程臨微看着女兒女婿恩愛的模樣,不禁感歎:“九思,你也太客氣了,現在我們都是一家人,互相有個照應也是應當。”
祝月盈此時也看完了信:“阿耶這一樁生意不好做,年關将至,阿娘怕是要勞累些。”
祝時安歎了口氣:“小妹,你是不知道,現在咱家裡地方大了不少,人卻少了好多,襯得府裡天天冷冷清清的。”
尤其是前一陣子,兩家都涉及到甯順侯府的案子,為了避嫌好幾個月沒有互相走動,程臨微想念女兒想念得緊。
祝月盈趴在桌案上:“這不是終于把侯府的案子走完了麼。”
“我和九思回來本就是要多住幾天,過年的時候我們也要回來的,一直待到上元節。”
程臨微笑了:“這敢情好。正好把親家母也接過來,大家一起也熱鬧。”
步九思自然是一切都聽娘子的,聞言默默點頭。
幾人閑聊了幾句,祝月盈突然又想到一件事:“阿兄。”
祝時安疑惑:“怎麼了?”
“你說嫌府裡冷清……”
祝月盈看向他的視線中帶着探究:“阿兄轉過年來都要二十七了吧,還沒有成親的打算?”
若是在成婚早一點的人家,他這個年紀,孩子都要開始儀親了。
之前祝家人都多多少少催過他,可是祝時安咬定了侯府未除,自己身份低微,每每都将此事搪塞過去。
而現在,侯府已經傾覆,他又在陛下面前過了眼,升的官職分明是要被重用的意思,怎麼着也該考慮考慮了。
雖說如此,但祝月盈就這麼随口一提,她沒指望阿兄現在就能轉變想法。
然而,衆人都未曾想到,此時的祝時安并未如以往般矢口否決,而是整個人突然有些不太自然。
他明顯僵硬了起來,目光也移往别處,耳尖竟悄悄紅了。
祝月盈猛地直起身,衆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他身上。
“阿兄,”祝月盈試探着道,“你可是有了心上……”
“我現在才剛升官呢!”
祝時安顧左右而言他:“剛升的官,還不怎麼穩,不是提這事的好時候。”
程臨微遞給女兒一個眼神,祝月盈會意,斟酌着道:“那阿兄可得小心些,好女百家求呐。”
她話中意有所指,祝時安也能聽懂她在說什麼。
邢禦史年前也提了官職,現在上邢家去提親的人着實不少。
祝時安紅着臉嘴硬:“反正快了,她門第太高了,你們别催。”
祝月盈見狀也不再逼他,而是和步九思小聲耳語:“我記得上一世我的嫂嫂是邢家娘子。”
“在我……後,阿兄和邢娘子還好麼?”
步九思眸色微暗,他知道祝月盈含糊着不願說出的那個字是“死”字。
他垂眸将其中情緒斂去:“琴瑟和鳴,舉案齊眉。”
祝月盈放心了不少:“那就好。”
若是阿兄和邢娘子上一世不歡而散,她總不能白白看見二人重蹈覆轍。
看着祝時安渾身不自在的模樣,幾人也就沒有再提這件事。
祝月盈和步九思在祝家住了一段時日,趁着還沒到年關,二人又回步府膩歪了一陣。
冬日的平甯城常有小雪,祝月盈伸手接住雪花:“今年的雪比以往都要少。”
小滿給主子整理披風,她接話道:“對呀,去年這個時候,赤烏大街上已經結冰了,難走得很。今年倒是好了很多。”
祝月盈摸了摸她的臉:“你今天是不是穿少了?這般冷。”
小滿拍拍自己凍紅的雙頰:“反正晚上就回去了,礙不着事。”
祝月盈失笑,她搖了搖頭,看向谷雨:“還好今兒出門前你多拿了件披風,趕緊給她披上了,别着了涼。”
小滿剛想推辭,谷雨就直接給她套了進去。
二人嬉笑打鬧的空檔,祝月盈今日約的人也到了:“祝娘子!”
莫為莺今日穿了一身鵝黃色的披風,她向祝月盈招手:“我和小止來晚了。”
“不晚。”祝月盈微笑,“邢娘子轉過年來還要春闱,沒想到莫小娘子真的能把人叫出來。”
莫為莺小聲:“還不是看在祝娘子的面子上。”
她曾約邢觀止出來逛東市,可春闱将至,邢觀止十有八九赴不了約。
這次還是她擡出了祝家的名号,這才讓小止松口出門一趟。
祝時安今日休沐,但祝月盈知道,他前幾日才休過一次。她假裝不知道為什麼對方莫名其妙又要休沐。
祝大郎君早在酒樓訂好了包廂,邢觀止和他一起在前面看着東市街邊的鋪子,祝月盈和莫為莺落後一步,二人結伴在後面慢慢跟着。
祝月盈輕聲和莫為莺說:“今日還要多謝你。”
莫為莺看着前面倆人的模樣,有些不好意思地移開了視線。
祝月盈覺得她可愛極了,忍不住替她攏了攏披風。
莫為莺用手指繞着披風系帶,她低下頭:“沒想到……我們之間的關系能這麼好。”
兩年之前,莫為莺和祝月盈第一次見面時,她也穿了一身鵝黃色。
那時的她對祝月盈充滿了偏見,舉手投足都帶着眼高于頂的做派。誰能想到,兩年後的現在,二人竟然是可以相攜出遊的關系呢?
祝月盈打趣道:“我也沒有想到,我不過商戶出身,竟然能和莫家的大小姐交上朋友。”
莫為莺被誇贊得紅了臉,她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害羞地埋下頭。
二人并肩走了一段路,祝月盈才聽見身側之人輕聲說着:“謝謝。”
她或許知道莫為莺在謝自己什麼,但沒有點破:“不用這麼客氣。”
莫為莺像是積攢了很大的勇氣,她擡起頭:“祝娘子沒必要在意我們之間的門第,真的。”
“說到底,”她苦笑,“我享受到的贊譽不過是礙于我祖父與阿兄的面子。至于我自己,我遠不如祝娘子。”
祝月盈安撫她:“不要妄自菲薄。先前定甯縣安縣令那事,便是莫小娘子自己辦妥的,也得了陛下的稱贊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