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禮之後禾川跟着姜偃回内殿,後者一路上半斂着眉目走得飛快,禾川沒得到别的囑咐,也隻得寸步不離地緊跟着她。
這劍拔弩張已經讓他心驚膽戰,他幫姜偃蒙混過這一關早已緊張得汗濕重衣,眼下隻想離開鴻山,回到自己的三戶津守着家人終日與田地打交道,再也不要跟上人們有絲毫的聯系。
他一面想着如何開口請求回家,一面低頭跟着姜偃的腳步疾走,沒留神自己被帶到一處熟悉的門前,禾川:“……?”
姜偃:“你不是要到點如廁?”
言罷也不等禾川有何反應,也不見她如何撥弄那劍鞘,隻聞“??”得一聲響。
朝會的恐怖再怎麼大于風雨雷電中的屍山血海,禾川被這聲響一激,當即乖乖進了溷軒,隻臨到更衣方察覺出幾分不好意思,距離那麼近,分毫響聲都會被對方聽到。
他身處暗室,方才想起臉皮的重要,于是解衣帶的手也猶豫起來。
姜偃心裡有事,哪還能顧得上禾川在裡面磨蹭什麼,後者還在繡花似的跟衣帶較勁,想着怎麼開口先讓姜偃避一避,忽然聽得對方說:
“傳信的鳥兒已經出發半日有餘,追之不及,不消兩日我弑父的消息便會傳給太和城。”
太和便是皇城所在,禾川對此還是知曉的。
“茲事重大,天子定會派人帶我入京問詢。”姜偃語氣仍聽不出喜怒,“原先應允你回鄉的事情,算不得數了。”
禾川愣住。
二人不過一門之隔,姜偃似乎在禾川關上門的一刻才想起男女有别,于是背過身同他講話,勉強給彼此留出兩分體面。
可她這份難得的體貼并沒有被禾川接收到,甚至半晌沒有得到對方的回應,姜偃皺眉,又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依舊沒有回應,裡面連一絲動靜也無。
姜偃終于察覺到不對,回身一把推開了溷軒的門,裡面空蕩蕩的哪裡還有半分人影,徒留被推開的天窗大喇喇咧嘴透着天光。
裡面的禾川早已翻出窗子貼牆角溜遠了。
他穿戴着公子宣的衣服和面具,一路居然也沒引起什麼人的懷疑,料想姜偃不敢大張旗鼓的下令捉他,禾川便也端着樣子憑借記憶往城門口走。
亦不敢走大路,又不能随便扯個什麼人來問路,隻好竭力回憶前日在王城走過的路線,順着路旁的綠植往出走,哪能料到七繞八拐居然又回到那日目睹老國君殺人的假山小苑裡。
禾川對此事尚存餘悸,青石小路雖已被洗刷幹淨,滲入土壤的血迹卻沒那麼容易消散,禾川在潮濕的血腥味裡瞧見那處假山,當即回頭轉身要換條路,冷不丁被一雙隼翅糊了滿臉。
他奓着毛手忙腳亂把那隼鳥扯下來。
隼的力量頗大根本抓握不住,禾川觸手之際已經猜到是跟着姜偃的那隻數斯,果不其然瞧見了月拱門後站着的姜偃。
那數斯掙脫禾川後就停落在姜偃肩上,認認真真梳理自己被揪亂的羽毛,而後者正冷着一張臉,單手扣在腰間的白玉佩劍上,比白玉還要瑩白幾分的指尖因為用力的緣故,泛出失血的蒼白來。
“不認路也敢亂跑,倒是我小看你了。”話音比臉色還要冷,可見是氣極了。
其實禾川逃走沒多久就被數斯發現了蹤迹,隻不過沿途尚有不少王城的侍從守衛,姜偃不想惹人懷疑便一路尾随他至此。
眼見他初時人模人樣地端着架子往城門方向走,又一臉認真的在岔路口成功迷路,最後轉悠悠暈到僻靜的内廷,姜偃的情緒也從這小子有幾分膽色的欣慰到傻子居然也能從自己眼皮底下溜走的憤怒積累到頂點。
若不是前途未蔔的太和之行,她這會兒很大可能已經把眼前的小子打死三五遍了。
禾川自知激怒了姜偃,于是瞬間乖順下來。
低眉順目碎步挪到她身邊,心驚膽戰地看着姜偃握劍的手收緊又放松,他大氣不敢喘,後者目光從他掩在寬袖裡的手挪到下巴,又定格在面具下輕顫微紅的眼睫上。
到底是忍住了沒打過去,最後丢下一句“跟上”便大步離開了。
他們鬧了這麼一出,等姜偃再次帶着禾川回到内院,穿過幽長的回廊走近一間四壁擺滿書籍卷軸的屋子。
然後禾川就眼睜睜的看着姜偃用手推開一面書牆,露出内裡更為幽深的通道,通道兩壁不知道安置了什麼機關,在他随着姜偃走進去的時候便緩緩亮起來。
一盞接着一盞,逐漸照亮了整個甬道。
相比王城燦若星辰的燈火,這個甬道的光亮堪稱和煦溫馨了,然而随着兩人的深入,這個隐藏的鬥室所陳列的東西就不那麼讓人感到溫馨了。
滿滿一屋子,各式各樣的劍,還有一些禾川叫不出名字制式古怪的器具,冰冷而有序的陳列于桌櫃牆壁,每一件模樣顔色材質都不盡相同,每一件又都泛着相同的橘黃暖光也遮掩不住的,讓人望而生畏的森冷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