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帶回一新奇事物,像是機簧,更似密匣,其上刻有研樞院标記。後來……”
她停了須臾,似是不大願意回憶當時情景。
“我二人無意中撞見他擺弄那古怪異常的密匣,似有大兇之物藏于其中,與他……與他篡逆之計相幹,父君見事态敗露,别無選擇。而我…亦别無選擇。”
兩廂均是别無選擇,姜偃雖未言明何事無可選,卻已令人能勾勒出當時慘象。
父殺子,子弑父,血腥家變便源于一方小小密匣。
在場人神色有些許變化,姜偃雖垂着頭,眼角餘光卻始終未離這幾位左右,她隻見辛格非與紀驚帆原本整肅的面容都顯出幾分驚詫,隻少淑尤神态自若,向旁側燈火添燭油的小勺也未曾抖動一分,仿佛這件事早在他料定之中。
辛格非愕然之色一放即收,可多年監察斷事之經驗又令她心生疑問,正要上前問詢,卻見少淑尤忽然轉過身:
“宣兒,此事你知曉幾分。”
誰也不曾料到他話風一轉竟沖着禾川去了,手段之老辣令人咋舌。姜偃準備好的腹稿埋在胃囊中,越來越灼熱,熨的她一陣陣痛。
“我親弟當日也險些遭父君截殺,他斷不會提前知情,請司命明鑒!”
她立時跪下行禮,卻不是對着那神像,而是少淑尤不沾染一絲凡塵的履尖。
姜偃心下清楚,少淑尤這一番作為絕非真正關心事實,多半是在試探禾川身份。此人是姜宣幼時恩師,雖在他毀容後多年未見,卻也難保不會試出一二。她不可表現的過于心虛,隻能盡力做出一副姐弟情深的樣子,企圖掩蓋一兩分無法自制的焦慮。
爐中一塊沉香已幾乎燃盡,青煙袅袅直上 ,像是要把禾川的魂兒也一同熏化了。
這部分供詞他确實沒和姜偃對過,畢竟念及那是對方心頭疤痕;卻不曾想越是怕什麼便越是要碰上什麼,隻覺在大司命和這直達上蒼的神像面前一切謊言都無所遁形,心頭急切竟哽咽了。
“我對父親所為全不知曉,請您………”
他想到行差踏錯一步便是與姜偃雙雙殒命于此,也撲通一聲跪下,自離鄉之日起什麼新奇熱鬧懵懂憧憬的心思盡數被威壓下的求生欲望所替代,怕是真怕,哭也變成了真哭,一句話沒說完便抽噎起來,隔着面具聽也能聽到他發出喑啞難辨的動靜來。
紀驚帆對研樞院不滿已久,眼下又牽扯出如此慘事,見黎氏幼子縮成小小一隻伏地而泣,終是有些看不過眼,他腰背依然筆直,卻撤下腰畔佩劍用雙手拄着,眼底餘光全數落在了禾川濃黑發頂:“這後生這般傷情,絕然不似作僞,司命多心了。”
“是麼?可你父為人,本司亦知之甚深。”
少淑尤若有所思地看着姐弟二人,光影搖曳間,襯着他面色陰晴難辨。
“世子所言密匣,既是用于謀逆,姜尚又怎會帶入家中。”他語氣中似是藏了試探又蘊着真。
“吾雖無子嗣,尚能體會幾分虎不食兒的父母本心,你們嫡母早亡,他隻剩這一點親緣骨血,又如何舍得。”
禾川尤在低頭抽噎,聞言似是想起什麼,細長手指撐在地面蜷成一團,他喉頭哽了哽,又被一行淚堵了回去,到底是沒說出話來。
“父君原本是打算命我和宣弟與他共同舉事。”姜偃見狀便接過話。她見主管監察百官的辛格非一語不發,心知一時還無法脫身,定了定神又道:“隻怕他不曾料到我會拒絕。幹系重大…他隻有滅口一途。”
少淑尤平靜聽她說完,複又垂下眼趨近了兩步,蹲下與禾川平齊:“宣兒,你我師徒多年未見,我竟都猜不透你心思了。”
“莫怕。”他說着,便伸出那掌握生殺的手指,握着對方下颚輕輕擡起。
禾川不敢與司命對視,隻得雙目略微下垂,卻見少淑尤一襲紅色長袍逶迤地上,隔着淚眼一層水霧看去,秾豔得似是鮮血在眼中化開了一般。
少淑尤倒并不在意他的無禮,高阙疏落下的陽光将他瞳仁映猶如琥珀,現下這琉璃也似的眸子便望着禾川。
“宣兒,說實話,你父君彼時可有何異常舉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