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情,也許有,也許沒有吧!”
“我家是僑民,男子都上了戰場,我們一家人都為大晉流幹了血啊!我父在南渡時留下斷後,然後就再無音信!”
陳禹廷聽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有些震驚地望着地上紅了眼的少年。
他設想過很多原因,但是,沒有想到原來是土斷黃白籍這層因素。
少年沒有看到陳禹廷垂下眼眸的失态,一瞬間,嗓子都啞了,像是在訴說一個和他無關的故事:“我父親為國捐軀,我們全家都以他為榮,家母也教導我們兄弟,一定要像父親一樣為國盡忠。後來,我兄長也進了西平,但是,自從也在上次抵抗北虜的戰争後,也沒有音信。”
“為國盡忠,應該不是錯處吧?”他帶着顫音反問。
“為什麼在稅吏巡查四方的時候,要我們補上黃籍的租庸呢?說是因為我父兄還在!而且已經屬于黃籍的年限了,要是我父兄真的還在就好了!”
“我母親含辛茹苦将我養大,甚至還讓我去教書先生處學習。但是,自從父兄死後,我們家入不敷出,哪裡有餘錢能補上三十年的缺額呢!”
“我們家的田都賣了啊!湊不夠,真的湊不夠啊!”
“官吏上門催收稅款得不到後,就将我的母親抓去了牢中。我母親本就年老體弱,進入獄中哪裡有什麼活路。不過五日,就上吊了!”
黃籍是大晉的正是戶籍,上面登記的主要是需要納稅和服役的人口,而白籍則是在僑州縣設立的臨時戶口冊,不役不稅。
琅琊王氏和江南士族扶立的政權,自然要為士族考慮,大量的士族都通過白籍來逃避征稅,隐戶的稅收不上來,稅額又不變,自然都攤到了自耕農身上。
少年的目光直愣愣地望着陳禹廷,大顆的淚珠如雨打在泛黃的白色的囚服上,聲淚俱下地問:“官爺,您能幫我問問刺史,我們家為什麼會到這個地步嗎?”
陳禹廷使勁皺着眉頭,控制淚水不要掉下來,他垂眸避開了少年的熾熱目光,仿佛這目光會将他燒出一個洞來。
學過古代法律的他,自然明白,少年說的話都是真的。上層的繁華都是下層的血淚,因為強制兵役和苛捐雜稅而家破人亡的家庭有不少,生民百遺一還真不是一句空話。
就像是現在的西平城一樣,許多家庭中都已經沒有男丁了,隻能讓婦孺種地。
本來很多家庭,都因為戰争失去了主要勞動力,在酷吏的盤剝之下,更是隻能淪為奴隸,賣兒鬻女。
盛世,沾了太多百姓的鮮血了。
這種事情,在軍事重鎮西平都有出現,更不用說是土地兼并嚴重的江南地區了。
這些羌人已經是百姓裡面頂頂厲害的了,甚至還有人能夠識文斷字。但是,看着他身上因為漿洗多次泛黃的麻衣,這年頭,土匪也得面黃肌瘦。
陳禹廷鼻子一酸,再次痛罵,為什麼遊戲要做得這麼真實啊!
玩家都是沒有見過民生疾苦的大學生,平生吃過最大的哭就是學習的苦,這種家破人亡的場面,讓他們的憐憫瞬間就占了上風。
還有好幾個淚點低的玩家,已經偷偷背過身去,悄悄用衣袖擦着眼淚。
他雖然也被少年的故事震撼了,但他作為主審此案的有身份官員,自然不能徇私枉法,他行事的原則是《晉律》。
他迅速收拾心情:“你們勾結羌人私開鐵礦,此事屬實。我們必須将你們押送入大牢。但是你們可以放心,我們一定會向刺史說清此事,一定會還你們一個公道。”
謝居易其實就在台下,但是她還是穩住了,薛淩在她旁邊挑了些要緊的說,重點還是說了以這名少年為代表的稅收制度敗壞産生的後果。
當所有人犯都進入刑場後,刀斧手也就位了,拿着鬼頭大刀站在犯人旁邊,魁梧得像是一座能壓死人的大山。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正午時分的到來,所有人都在期盼着人頭落地的一刻。
袁喬作為監斬,在法曹的陪同下,坐到了法場的中間。時辰已到,刀斧手開始了工作,隻見刀斧手手起刀落,像是砍蔬菜瓜果一樣,将幾名匪徒和羌族商人的頭砍下。
謝居易面上不顯,心中卻在暗暗盤算着,究竟應該如何解決這個問題,稅務問題在大晉永遠是一團亂麻。
南渡之前,朝廷推行的占田制就收不上來什麼稅,南渡後,天災民生更加艱苦,再加上王敦之亂和蘇峻之亂讓魚米之鄉遭受重創,朝廷隻能主動降低了稅收,更加入不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