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憶柏在逛到最後兩家店的時候,匆匆和衆人告别,趕回了家。
而陸铮那份潛藏在心裡的不安感在她離去的一刹那,瞬間爆炸——
她突然很害怕,但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害怕。
以往晚歸她也會不安,但不會這樣。
那是一雙有着老繭的大手,那雙手順着裸露的手臂,攀附上了年幼的陸铮。
在深夜時分,那雙手便會在他人察覺不到的地方,一頓一頓地順着掌心攀上陸铮的肩頭。
“不要害怕,铮铮最乖了,對不對?”
不寒而栗的恐懼混雜在舊時的回憶當中,在夜幕降臨的那一刻,襲擊了陸铮的大腦。
連陸铮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她刷的一下慘白的臉色。
她的視線無措地在小小的店鋪内逡巡着,最終停留在了那懶散坐着的店老闆身上。
一張相似的五官,或者說一種極具相似的調笑的、不懷好意的目光。
從他們一行人進店後開始,就來回地在三個女孩兒身上穿梭。
而當陸铮的目光投向他的刹那,陸铮發現男人也勾起了唇角。
這一瞬間帶來的驚愕,讓陸铮的大腦瞬間處于空白的狀态,被恐懼裹挾的她,開始無意識地輕微顫抖。
“陸铮!你發什麼楞呢?快過來……”
林良辰在陸铮毫無防備的狀态下,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但他的話還未說完,陸铮就猛地甩開了他的手。
而這一下,也讓兩個人都回過神來。
林良辰被陸铮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他皺了皺眉,剛想嗔怪兩句,在擡頭的瞬間卻撞上了陸铮慘白的臉色。
“對不起,屋裡太悶了。你們看吧,我都可以的。”
陸铮匆匆撂下了一句話,從小店狹窄的門口擠了出去。
當夏夜的晚風再度拂過陸铮的面頰,陸铮才覺得自己松了一口氣。
記憶中那些不愉快的片段,也随之消散了不少。
心跳趨于平靜的時候,陸铮發現在樹影斑駁間看見了那影影綽綽的星光。
她往右邊退了兩步,想離開樹蔭的阻礙,能更好地看見漫天繁星。
但她側移的步子還沒邁出兩步,手臂就撞上了一個柔軟的物體,那個物體還發出了一聲小小的驚呼。
陸铮扭過頭去,隻見程衍正做着誇張的表情,呲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肚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在看見程衍俊俏的五官因為誇張的表情,擠得歪七扭八的瞬間,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而這聲坦然的笑容,似乎就是程衍希望的。
程衍往後撤了一步,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走吧?我送你回家?”
陸铮張了張嘴,她想問為什麼。
但她開不了口,因為她無法忽視自己哪怕已經有些平靜,卻依舊恐懼黑夜的内心。
陸铮點了點頭,“那服裝怎麼辦?”
“交給林良辰他們看去就好了。”程衍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我進去和他們說一下,你等我。”
少年人輕飄飄的話語,輕飄飄地落在了陸铮的心尖。
她靜靜地看着程衍消失在狹窄門扉的書包與身影,擡頭望向了高懸于夜空的繁星。
……
林良辰自陸铮出去後,就有些煩躁。
但他不能像程衍那樣跟出去,因為邢憶柏将選定表演服裝的責任交付到了他的身上。
他隻能放任着陸铮臉色蒼白地跑出去,也放任程衍看似無意、實則有意地溜達出去。
他能清楚地察覺到陸铮與程衍之間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但他無能為力。
明明他是陸铮的後桌,他離陸铮更近一些。
“我和陸铮先回去了。”程衍的發梢被微風吹亂,他扯了扯自己身後的書包帶,對林良辰開口。
林良辰的不滿順着嗓音溢了出來,“那演出服怎麼辦?”
“這不是有你呢嘛”
說着,程衍走到他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拜托,除了邢憶柏你可是老師的得力小門生。這項重要的工作,非你莫屬。”
林良辰眉心鎖得更緊了,他的雙唇抿成了一條直線,想說什麼,卻在視線掃到身邊的其他幾個班委後,生生咽了下去。
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那你們先回去吧,我會處理好的。”
我會處理好的,我會考好的。
那是媽媽的要求。
聞言,程衍一臉滿意地點了點頭,潇灑地轉身離開,“周一見。”
其實,後來的林良辰也很長時間沒有摸透那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周末傍晚,他為什麼會那麼煩躁。
直到很久以後的将來,他才終于明白——
是程衍身上那份總是恰到好處的随意與得體,是那份不争不搶永遠處于中心位置的灑脫。
與他不同,與他竭盡一生都想要逃離的掌控不同——
活在那個秩序之下的林良辰,曾試圖多次抓住那隻翩跹的蝴蝶,他渴望她能夠帶他逃離那片沉溺的大海。
卻發現,希望從來不是别人給予自己的。
他厭懼那份來自原生家庭的掌控,卻又渴望能夠得到那份原生家庭的認可。
終其一生,像一條溺水的魚一樣,離不開大海,又渴望逃離,最終沉溺其中。
程衍不同。
與他們所有人都不同。
程衍意氣風發、灑脫随意,在這之後的很多年,林良辰才明白了一件事——
他讨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