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甯市迎來了綿密的雨季。
還未來得及降溫的沂甯市,在不間歇的雨幕下,變得悶熱又潮濕。
陸铮背着一書包新發下來的試卷,在悶熱的公交車廂内,站了整整一個半小時。
磅礴的雨勢,讓公路陷入了癱瘓,公交車也寸步難行。
當她終于熬過了難耐的歸家之路,撐着傘走過泥濘的老舊小區,渾身是汗地擰開家門時,沒有設想的情況出現了——
刺鼻嗆人的煙味順着敞開的門扉湧進了陸铮的鼻間,連同屋内嘈雜的電視機聲響一同闖進了陸铮的耳中。
那種不好的預感在陸铮心中炸響,也讓她的煩躁愈演愈烈。
是陸文康。
陸文康又回家了。
陸铮扭頭看向廚房的位置,燈是亮的,裡面能傳來飯菜的香氣。
晏霞也比平常回家的時間早了。
她沒有吭聲,往前邁了一步開始脫鞋,廚房内就傳來了晏霞的聲音,帶着點沙啞、帶着點哭腔。
“铮铮回來了啊?”
晏霞身上套着圍裙,綁着的馬尾有些松散雜亂,布滿細紋的眼眶微微泛着紅,但看向陸铮的時候,仍是扯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快收拾收拾,洗手吃飯吧。”
陸铮點了點頭,屋内就傳來了陸文康不耐煩的斥罵聲,“我都要餓死了,你手腳能不能快點?!”
陸文康的突然發聲,吓得陸铮一激靈。
但晏霞的反應比她還要快,隻見晏霞迅速地将濕漉的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提高音量答道,“馬上好了,馬上好了。”
晏霞提高了音量,讓陸铮能清晰地察覺到她聲帶的顫抖。
而比起與晏霞相同的這份恐懼,陸铮還多了一份厭煩。
那天的晚餐過後,晏霞帶給了陸铮一個比陸文康再次歸家還要噩耗的噩耗——
陸文康腰部受傷,不得不暫時停止工作,回家隻是暫時的,明天還需要在晏霞的陪同下去醫院進行更全面的檢查。
王桂帆年事已高,是無法照顧一個正在高二時期、學業繁忙的孩子的。
所以,他們在沒有經過陸铮的同意下,将陸铮安排到了陸淑貞——也就是陸铮的姑姑,陸文康的姐姐家中。
夜色沉寂,窗外是淅淅瀝瀝的雨滴聲,耳邊是王桂帆熟睡時的呼噜聲。
陸铮沒有一絲的睡意,她已經開始恐懼了,恐懼從明天開始就要在陸淑貞家過夜的現實。
鐘表的指針在表盤上滑過一圈又一圈,時間,如果能過得再慢一點就好了。
……
當陸铮按照記憶中的地址,站在陸淑貞家大門口的時候,她長長地歎了口氣。
從七中輾轉來陸淑貞家的路程,其實比起陸铮回家的時間,要短上不少。
但她就是不願意住到這裡來。
在敲門聲響了三聲之後,紅木門從内打開。
陸淑貞脖頸系着圍裙,手上拿着鍋鏟,匆匆地掃了一眼站在門外的陸铮,沒好氣道,“敲什麼敲,沒看見門上有門鈴嗎?”
說罷,便頭也不回地走向了廚房。
陸铮站在門口,借着微弱的月光,瞧見了在那在木門上存在的紅色小按鈕。
陸淑貞家的裝修精良。
陸铮家那老破小的房子,劣質的木地闆因為年久失修,開裂出了很大很多的一條條黑縫,藏污納垢,不論晏霞如何打掃都無法處理幹淨。
而陸淑貞家卻不是,三室兩廳的房子對于那時候的陸铮來說,是她夢寐以求的大房子。客廳到卧室都鋪着上好的木質地闆,光潔又平坦。
在陸铮的正前方,是一個一米五寬的鞋櫃,鞋櫃的下方有兩雙拖鞋。
一雙是樣式可愛小巧的女士拖鞋,另一雙則是要大上許多的普通拖鞋。
陸铮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她眼前的拖鞋擺放,讓她想到以前來陸淑貞家過夜的場景——
陸淑貞家的浴室裡不像陸铮家裡,每個人都擁有一個牙杯。
陸淑貞家隻有兩個牙杯,一個屬于他們的女兒鐘梓,另一個屬于陸淑貞與鐘興國兩夫妻。
陸铮作為“窮”親戚,是不能擁有單獨的杯子的,但她也不能用鐘梓的,因為鐘梓一定會像之前的巧克力一樣,怒氣沖沖地跑去和陸淑貞告狀。
陸铮總是習慣用掌心盛水,用自己的掌心當作牙杯。
而喝水也是如此。
陸淑貞的家裡同樣隻有兩個水杯,她從不會告訴陸铮别的水杯在哪裡,包括一次性水杯。飲水機上倒插着隻剩一點的水桶,旁邊放着兩個杯子,杯子的樣式和拖鞋、和牙杯一樣。
所以,陸铮也是和刷牙一樣,用掌心去接那來自飲水機的溫水。
當時尚且年幼的她,隻會逆來順受。
但當涼水順着十指的縫隙滴落在木地闆上後,陸铮又匆匆跪下,用自己的衣袖擦拭地闆的瞬間,她幼小的心裡閃過了一個念頭——
“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