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铮小聲的反駁還沒說出,鐘梓下一句就落了下來,“當初不是讓你和我報一樣的高中嗎?要不是你媽極力反對,現在也不會學得這麼困難吧?”
“你就該聽我媽,甯做雞頭不做鳳尾,何苦去七中自找沒趣兒呢。”
鐘梓雙手環在胸前,她總是擅長用自己的視角去看待所有人,“怎麼樣,是不是後悔了?”
鐘梓躲在鏡片後的雙眸來來回回地在陸铮那張她小時候一度嫉妒的臉龐上逡巡着,試圖找到陸铮後悔的神情。
但她恍惚發現,陸铮好像不再是她記憶裡那個會因為自己一言一行而感到恐慌委屈的小姑娘了。
與陸铮樣貌一同長開的,還有她的心智。
陸铮平靜地等待鐘梓一系列的嘲諷告一段落後,才輕聲道,
“七中是一個很好的學校,我從來都不後悔媽媽做的決定,我甚至……”
哪怕面上平靜,陸铮在“頂撞”鐘梓的時候,還是有些膽怯。
她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了強勁有力的心跳聲,接着開口,“我甚至非常感激媽媽當時可以力排衆議,讓我考上七中。”
陸铮的話音剛落,她好像看見了鐘梓嘲諷的笑容出現了一絲的裂痕。
鐘梓的兩排牙齒狠狠地咬着下唇,目光灼灼。
王桂帆察覺不到在兩個女孩兒之間的劍拔弩張,沉默與尴尬在這四方陰暗的小屋蔓延。
許久,鐘梓好似終于找到了扳回一程的機會,她忽地笑了,唇角高高地揚起,
“是嘛,那你是要好好感謝你的媽媽……”
她特意拉長了聲線,眼底的不屑一覽無餘,“給你買了這麼一件‘好看’的新衣服,低廉的搖粒絨,正好彰顯你的氣質,不是嗎?”
一頓對陸铮和晏霞而言并不算愉快的除夕晚餐結束了。
晏霞不是傻子,鐘梓從進屋到飯後帶着陸铮離開,一句舅媽都沒有喊過。
鐘梓臉上年輕的神情,像極了當年鄙夷自己的陸淑貞。
晏霞應該發脾氣,應該掀翻整張桌子,應該指着鐘梓的臉破口大罵。
但這一切偉大的壯舉,隻是在晏霞的腦海當中一閃而過,她習慣了,她習慣了被人蔑視被人輕看,也習慣了不反抗。
街道上零星的人群,和鐘梓并不熟練的車技,讓本就有些暈車的陸铮一路颠簸到了鐘梓家。
本就無話可說的兩人,在夜幕深沉之前,就準備進入被窩。
陸铮看着放在一旁的草席和被褥,在心裡無奈地歎了口氣……
睡吧,睡着了就沒事了。
陸铮早過了什麼都窘迫的年紀了,她躺在鋪蓋上,望着陸淑貞家漆刷得發白的天花闆,隻覺得松了口氣——至少鐘興國不在。
窗外間或響起的爆竹聲,增添了不少年味,也讓陸铮全然沒有了睡意。
這本該是一個和晏霞窩在一起度過的除夕夜,現在她隻能聆聽着屋内另一人時不時發出的嬉笑聲。
鐘梓沒有睡,也沒有在卧室内點燈,房間内唯一的光源就是她臉上閃爍的手機藍光。
陸铮躺着的位置,頭朝向陽台,借着在地上的角度,她可以清楚地瞧見深邃的夜空。
曾幾何時,夜空中還是璀璨的。
但随着陸铮的年長,璀璨的夜空和熱鬧的年味在時間的長河當中消散了。
現在陸铮眸中的,隻是一如既往的黑。
恍惚間,一個想法悄然地在陸铮心間播下種子——
是否其他城市的夜空也是這樣的?自己會不會有機會,去到别的城市一覽别樣的風光?
陸铮久久凝視着深沉的夜空,久到眼前出現了幻影。
她好像看見了自己擺脫了這樣的生活,不用再日複一日地活在陸文康的煙味之下,也不用再日複一日地踏足那個肮髒漆黑的小區樓道。
急促的“咻”聲,劃破漫漫長夜,明亮的煙火在抵達夜空最頂端的刹那炸開,留下了點點煙火。
随着煙火的乍現,陸铮的眼底倒映出了一個不一樣的世界——
一個不受束縛,一個徹底擺脫現有一切,自在而又不羁的、嶄新的校園生活。
逃。
逃開沂甯市,逃離這個家。
是現階段的陸铮,想要擺脫這一切最直觀的且唯一的方法。
而實現這個逃離的直接途徑,就在眼前——高考。
她必須心無旁骛。
冬日的寒風順着窗框的縫隙溜進屋内,也讓陸铮身下隻隔着一層被褥的木地闆愈發冰涼。
陸铮雙手将被子拽了拽,大被蒙過頭。
睡吧,陸铮,隻要睡着了,這個除夕夜就會過去。
隻要再這樣睜眼閉眼持續半年,你新的生活就會出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