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铮：“……”

見陸铮沉默不語，鐘梓倒是想替她做決定了，“那就報這個呗。”

“那你為什麼去外地上學了？”

鐘梓話音剛落，方才還垂眸沉默的陸铮，倏地開口，直直地對上了鐘梓戲谑的眼神。

陸铮目光平靜，讓鐘梓與她記憶中那個逆來順受的妹妹有些割裂，“當、當然是因為省内的學校沒有我想學的專業啊。”

聞言，陸铮點了點頭，突然松懈了挺直的腰背，随意地靠在了椅背上，

“你們說的這所學校，我的分數夠不上我想學的專業，進去以後我隻能被迫調劑。”

陸铮的語調平緩，目光平靜，但卻莫名地讓桌對面的一家三口一時默然。

無人察覺的角落，陸铮在桌下的雙手緊緊地攥住了褲子。

“啧。”倒是陸文康先一步察覺到了氣氛的凝固，他不滿地咂吧了下嘴，“你還好意思說，你要是像你張叔她閨女一樣多考個二十分，至于現在報志願這麼難嗎？”

陸文康的打斷，讓那三人重新找回了主場。

陸淑貞這才清了清嗓子，接着說道，

“我剛才也讓小梓幫着查了下，你選的這幾所院校往年的分數都隻是剛剛擦過一本線，你的成績雖然不夠好，但也用不着去這樣的學校。你就算真的考進去了，裡面的專業任你挑選，然後呢？”

“铮铮啊，甯做鳳尾，不做雞頭的道理，你得懂啊。别都已經成年了，還要姑媽來告訴你這個道理。”

“當時中考，我要報七中的時候，你不是這麼說的。”

從這場填報志願的“家庭會議”開始後，鐘興國一直都擔任着一個很好的傾聽者——

不發表任何一個自己的看法，甚至在他的臉上也看不到一絲和這個話題有所回應的神情。

直到陸铮這輕飄飄的一句話，砸向了他們，他終于皺起了眉頭。

“你在胡說什麼啊，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

陸淑貞聞言，露出了一絲錯愕的神情，但她仍然維持着自己和藹可親的姑媽形象，哈哈笑了一聲，“這孩子，上學怕是上糊塗了。三年前的事情了，你肯定記錯了。”

陸铮沒有記錯，從她觀察到鐘梓的表情，就能夠判斷自己沒有記錯。

但是現在沒有必要再為了三年前的事情和這一家人争吵，陸铮早就将他們的心思摸得清清楚楚，無謂的争執并不能在眼下這件事情上提供任何幫助。

“你怎麼和你姑媽說話的？”陸文康又開口了，“翅膀還沒硬就這麼沒大沒小的是吧？”

無能的家長總會在自己試圖控制孩子時，擺出那一套專屬于父母和長輩的權威。

“爸爸，我要去外地上學。”

陸铮深吸了一口氣，松開了被攥得皺皺巴巴的褲子，望向了坐在一旁抽了一根又一根煙的陸文康，“我想報的這幾所學校裡也有和沂甯師範類似的學校，分數線也差不多。”

陸文康扭過頭，靜靜地與女兒對視。

刺鼻的煙霧從陸文康的唇周溢出，那一縷一縷灰白色的煙霧，在白熾燈的照耀下，落在了陸铮泛着光亮的杏眸當中。

煙霧就好似平靜湖面上的微波，她堅定的決心也在此刻悄無聲息地打破了在場某一位的僞裝。

“你以為你這個成績考上個大學就很了不起嗎？”

鐘興國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了這麼一句，他似乎在憋着氣，下颌處在細微地顫抖，幾乎是咬牙切齒般一字一頓地說，“你爸這麼努力地供你上學到高考結束，你就這麼想考到外地去？”

鐘興國的突然發聲，讓坐在一旁的陸淑貞皺起了眉頭，也讓陸铮下意識地一激靈。

但陸铮還是強行穩住了自己的心神，重新将視線看向對面的三人，她不敢直接面對鐘興國鏡片後寫滿了斥責的目光，而是盯着對方眼鏡框與耳朵交界的臉側，

“我隻是想要考到外地去看一看不一樣的城市。”

“你少口口放屁了！”鐘興國想都沒想，就反駁道，“你們這幫小屁孩，不就是想考到外地去，拿着父母的錢去潇灑、去花天酒地嗎？”

“還找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說想去見見世面？”

說着，鐘興國一巴掌拍上了陸铮家的桌面，“說到底，就是不想讓父母管你們！”

“就你這破成績，老老實實地待在省内，到時候你爸媽有什麼事情你也好照應，老想着往外省跑什麼！”

憤怒占據了鐘興國的大腦，他清楚地明白自己根本不是為了這些擺得上台面的理由，他用過去大家都會對陸铮和晏霞使用的那種威脅和恐吓的方式，接着扯着嗓子道，

“你知道你爸賺錢有多不容易嗎？啊？你見過你爸之前在工地吃的什麼東西，住的什麼地方嗎？”

“好吃好喝地供你上大學，你還挑上了？！”

鐘興國的巴掌在桌上砰砰作響，每一下撞擊的聲音都讓陸铮下意識想要哆嗦。

陸文康在一個多月以前的那個巴掌留下的陰影，陸铮至今還未消散。

沒有人面對鐘興國的暴怒開口，大家都仿佛約定俗成一般默許了鐘興國對于陸铮言語上的暴力。

陸铮趁着鐘興國初顯疲頹時，顫抖着聲線，再度開口，

“如果你們不同意的話，我可以自己打工上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