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安一聲“表兄”叫出,林瀚的臉色立刻變得十分精彩。
簡直是黃裡透黑,黑裡透青,青裡透着姨媽紅——對不起,是一抹紅。
他僵硬地扭着脖子看向雲安,應道:“雲将軍,久違。”
雲安倒是毫不介意林瀚的别扭,大大方方道:“表兄遠道而來,舟車勞頓,咱們雖是遠房表親,但五親六眷不管多遠總歸都是親人,雲安要多照顧些才是。”
這話說完,又轉頭看向林嬌生,問道:“你就是林蔚?說起來,你該喊我一聲小姑姑。”
林嬌生一臉被雷劈中的表情,差點兒沒從馬上栽下去。
剛才還想着自己仿若看到了祁連山最高峰的一抔潔雪,結果那潔雪卻轉過頭來跟他說,我是你姑。
這也太震撼了吧……
林瀚卻沒接雲安的話,他心裡快煩死了,實在不知道怎麼接話。
雲安說得沒錯,他們确實是遠房表親。
當年雲識敏一個人出走敦煌,跟家裡斷絕了來往,後來雲家老爺子重病之時一直念叨這兒子,想派人去敦煌找他,就想知道他是死是活。
于是大家夥一合計,咱們大姑母的二表妹的三閨女的四兒子,叫個什麼林憨還是林瀚的,那小子眼下混得最好,就托他去敦煌找找吧。
雲識敏能書善畫,在敦煌也算小有名氣,沒費什麼力氣就被林瀚找到了。
找到之後一合計,原來雲識敏年紀同林瀚差不多,可輩分卻足足比他高出一頭,那麼雲識敏就是林瀚的表叔,雲識敏的女兒雲安自然便是林瀚的遠房表妹了。
林瀚早已年過不惑,可雲安今年不過二十五六,年紀比林嬌生大不了幾歲。這麼一個小姑娘竟然是自己表妹,林瀚總覺得這是件極其掉面子的事。
雲安做了個“請”的手勢,便要帶着林瀚他們入慶明門,誰知氾玟卻撥轉馬頭上前攔住了她。
氾玟一臉尴尬,小心翼翼地問:“雲将軍這是……也要去須羅齋嗎?”
“李涼州在哪裡設宴?”
氾玟緊張,磕磕絆絆地答:“就在須……須羅齋……”
“那就去須羅齋。”
氾玟臉色大變,急忙叫道:“雲将軍留步!”
“怎麼,上次筵席不過是鬧了場小别扭,李涼州現在已經膽小到不敢讓我去了嗎?”雲安真誠發問。
“……不,不是。”
她居然管那叫小别扭……氾玟冷汗都快流下來了。
雲安拉扯缰繩繞過擋在面前的氾玟,一夾馬腹,自顧自先進了慶明門。
林瀚自然不肯落在自己這便宜表妹後邊,也趕緊跟着進去了。
上一輩兒的兩個都走了,下一輩兒的兩個還怔在原地沒醒過神來。
北宮茸茸的憨樣暫且不提,讓林嬌生震撼的不僅是這個美得驚心動魄的女人竟然是自己小姑,還包括——原來她就是傳聞中涼州君治不了的雲将軍啊。
氾玟擦了擦額頭上莫須有的汗,對林嬌生道:“林家小郎君,時候不早了,咱們也趕緊走吧。”
林嬌生點點頭,催馬向前,走了沒幾步,還是按捺不住心頭熊熊燃燒的八卦之魂,問氾玟道:“氾大人,我小姑姑剛才說,她和涼州君鬧了點小别扭,是什麼别扭?”
氾玟牙疼似的抽了抽嘴角:“呃……就是……去年寒衣節設宴的時候……呃……鬧了一場。”
“詳細說說?”林嬌生湊過頭來,眼中閃着無比真摯的光。
也許是被面前這雙真摯的眼睛打動,也許是單純想和同齡人唠嗑,隻見氾玟“唰”地一下變身成一把長柄漏勺,抖一抖就漏出來點兒:
“話說,去年涼州君剛帶着小涼公回到敦煌,将敦煌原本的舊官舊吏,考評德行,罷的罷,升的升。這其中最麻煩的要數當時任敦煌太守的李骅。李骅在此地任太守這幾年,暴虐無道,魚肉百姓,涼州君對他十分不滿。雖則不滿,卻又奈何不得。隻因那李骅是涼州君族叔,也是他們隴西李氏的人,且他跟先王意氣相投,先王在世時很是護着他。你看,這可麻煩了不是。”
抖一抖,又漏出來點兒:
“就是去年冬天,那天剛好是寒衣節,涼州君設宴,敦煌城大大小小的官員基本都去了。筵席進行到一半,雲将軍突然起身向李骅發難,曆數他任太守期間做下的傷天害理之事……當時酒宴上的氣氛瞬間冰凍三尺,涼州君冷着臉一言不發。”
再抖一抖,這漏勺又漏出來點兒:
“待雲将軍說完,涼州君便開口緩和氣氛,順便也替自己族叔分辯分辯。誰承想,他話還沒說幾句,雲将軍突然拔刀,一刀斬向李骅。哎呀,你是沒看到雲将軍的好刀法,一刀下去,李太守當場就沒命了。”
抖到最後,漏勺終于全漏完了:
“涼州君氣得臉色發青,以‘動武犯上’之罪,命雲将軍跪在庭院裡。雲将軍也是個硬骨頭,二話不說就去跪了。你是不知道,那天晚上還下霜了,那麼冷的天,一個姑娘家跪了整整一夜,差點兒暈死過去。涼州君還把所有侍從婢女全部趕走,不許旁人靠近雲将軍。後來,涼州君接下了敦煌太守一職的重擔,也算是順利處理了這件麻煩。但雲将軍人狠話不多,當他面就敢殺他族叔之事,仍舊讓他耿耿于懷。”
說話間,便到了李涼州設宴的須羅齋門口。
北宮茸茸身份太低,沒有赴宴資格,林嬌生便将她安置在須羅齋的偏房内,而後自己跟随氾玟前去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