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翩再如何運籌帷幄,也隻是個權臣罷了,現下敦煌城最尊貴之人仍是涼王李忻之子——小涼公李謹。
故而,李謹上座,坐北面南,他下面右手第一的位置才是李翩。
從林嬌生的審美來看,李翩并不像傳言中那麼醜。
非但不醜,甚至還是個特别俊的人。
看來市井傳言真是不能盡信,林嬌生暗想。
李翩一雙鳳眼,眼尾上挑,笑起來頗有種神儀明秀之感。
這會兒他正看着坐在對面的林瀚,笑道:“林大人遠道而來,着實辛苦。今日這筵席便是為大人接風洗塵。不知坐中諸位林大人可都認得?”
林瀚用他那雙黃不溜秋的眼睛把什麼索瑄、劉骖、令狐峰的掃了一圈,清清嗓子,端起巡檢令的架子慢悠悠地答:“多謝小涼公、涼州君美意,适才雲将軍已為本巡檢逐一薦介。”
“在座諸位皆在敦煌城擔任要職。日後林大人回了姑臧,還請大人在河西王面前多多美言才好。”李翩仍是笑容滿面。
“小叔,讓大家開宴吧,孤快餓死了。”上座的小涼公沒跟林瀚說客套話,直接沖着李翩撒起嬌來。
聽了這話,林嬌生收回一直放在李翩身上的目光,轉而往李謹那邊看去。
李謹長着一張娃娃臉,不僅臉圓,鼻子眼睛都帶着稚氣,眼角眉梢俱是天真,看起來完全就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樣。
他還未加冠,滿頭黑發用一條青金石串的繩子松松地挽在腦後,繩尾還垂着兩隻小銀鈴。
銀色與藍色相得益彰,襯得他愈發爛漫。
隻能說,這是個從小就在錦繡富貴中養着,一直被保護得很好的少年。
李翩溫柔地看着李謹,應了聲“好”,便吩咐婢女準備上菜。
這時,李謹突然轉頭問林瀚:“孤聽說林大人與雲将軍有親眷關系,是真的嗎?”
林瀚聽這小屁孩哪壺不開提哪壺,簡直忍不住想翻白眼,但他用自己四十幾年的人生定力硬是按住了眼珠,中風似的撇着嘴角應道:“呃……啊……正……是。”
李謹開心地拍着手說:“這可太好了。你們可以多叙叙舊啊。雲将軍如今統領整個玉門大營,真是巾帼不讓須眉。”
林瀚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變得十分難看,語帶輕蔑地問雲安:“适才進内城的時候路過募兵所,看到許多女人擠在那裡礙事。那些女人也是去投軍的?”
“對,”雲安并沒因這輕蔑而惱怒,平靜地應着,“她們是想投入玉門大營,鄙人麾下。”
“簡直胡鬧!”
雲安話音剛落,林瀚便顧不得小涼公和涼州君都在場,決定擺出自己“河西王親派巡檢令”的架子好好教訓一下這個便宜表妹。
“你可知如今世道大亂,天下烽煙四起,争戰不休,男人要扛起家國重任,已是萬分辛苦。女人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卻要去投軍,是還嫌男人身上的麻煩不夠多嗎?!三從四德都不修之人,隻會敗壞軍紀罷了!”
此言一出,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雲安。
其實,允許女人投軍這件事,敦煌城的官員們本就是有人贊同有人反對。
隻不過此事并非雲安開的先例,而是在武昭王李暠還未遷都之時就已經有了,故而現今這敦煌城的達官貴人們就算再心懷不滿,平日裡也不好說什麼。
今天見姑臧來的巡檢令當席呵斥婉儀将軍,席面上便有人心中大快,隻等着看雲安怒火中燒,顔面掃地,出醜丢人。
哪知雲安卻仍舊一點生氣的意思都沒有,隻是目光毅然地看着林瀚,朗聲說:“表兄此言差矣。”
“不知表兄可見過先民所繪伏羲女娲畫作?家嚴喜好繪畫,雲安有幸見過。在那畫作上,伏羲和女娲既糾纏牽繞,又昂首獨立。畫作上的他們望着對方,不高不低,不亢不卑。先民早就已經告訴我們,這芸芸衆生的誕育和壯闊,正是伏羲女娲平等地目視對方才有的結果,如今卻要女娲俯首低眉、三從四德,表兄,你不覺得可笑嗎?”
林瀚冷哼一聲:“那些沒用的女人怎能同女娲娘娘相提并論。況且,自古男女有别,女娲能和伏羲平起平坐,不也是因為織布和狩獵并無貴賤高低之分嗎?既無貴賤高低,就該各司其職,怎可舍了自身之職而去就他人的。”
“表兄所言甚是,保家衛國與采桑織布皆是百姓職分,并無高低貴賤的區别。但既然這些勞作沒有貴賤之别,那為何男子不願在家中養蠶織布、相妻教子呢?還請表兄賜教。”
“這……那是因為……因為男人不合适!”
“不合适的意思是男人無用嗎?”
“放屁!”林瀚怒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