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是一個萬物有靈的地方。
這裡曾有無數奇妙瑰麗的事情發生,有些事遠遠超出你的想象。
可縱使如此,你在知曉真相後也不會有任何詫異。
你甚至會說,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因為所有古怪莫測的事情隻要放在敦煌這座城中,就會讓人覺得好像本就應該如此。
這座城,總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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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陰得厲害,才申時過半,蒼穹竟已變成了猙獰的黑色。
敦煌百姓久居此地,對風雪極其敏感,屬于側耳一聽就知道東邊刮什麼風、西邊下什麼雪的程度。
今日擡眼一瞅這黑得吓人的天,都知道夜裡必然會有暴雪,遂趕緊收拾了東西回家躲着。
位于神沙山東麓的千佛洞,此刻亦是空無一人。
千佛洞的崖壁下有一條細潤河流,每至春開雪融時節,必然綠水浮柔,潺影人喧。
可現下是冬天,綠水和浮影都不見蹤迹,隻剩一條皺巴巴的溝壑,宛如草蛇枯皮一般癱在地上。
這條每年在秀麗和猥瑣之間反複橫跳的河流,當地百姓管它叫宕泉。
宕泉邊長着粗壯的葦子,沿水往南,走不遠就是一大片胡楊林。
林中草木葳蕤,除胡楊、紅柳外,還有半人高的芨芨草和一到夏末秋初時節就挂滿棕紅色果實的沙棗樹。
這麼一看,上有免費公寓千佛洞,中有大自然的搬運工宕泉,下有胡楊林野味兒管夠——這可真是個抱窩的風水寶地啊。
故而除了坐禅僧人和開窟工匠之外,千佛洞也是遊蕩于林間的小獸們最喜歡的地方。
此時此刻,阒寂無人的宕泉之畔、崖壁之下,幾十個洞窟一起睜着黑洞洞的眼睛望着遠方。
這一天,距離沙門樂僔開鑿第一個佛窟已經過去了将近六十年。
突然,黑沉憋悶的天色下,崖壁石縫間猛地躍出一隻白貓。
冬天到了,樹林裡已經找不到什麼吃食,宕泉的水也幾近幹涸,哪怕未枯之處也覆着層層冰碴,根本撈不到魚,但好在千佛洞還有些兩隻腳的奇怪東西來來往往。
兩隻腳們會随身攜帶吃食,瞅準機會偷一點,别被抓住就行。
當然,運氣好的時候,坐在禅窟内修行的僧人甚至還會将自己的口糧分一些給它。
白貓抖了抖身上的長毛,攀着崖壁上東一突西一凹的土坷垃,朝它做窩的那個石窟躍去。
躍至石窟外時,白貓卻突然停住,警覺地望向黑洞洞的窟内。
——它聞到了危險的味道。
白貓放輕腳步,向窟内走了兩步。
石窟很安靜,似乎沒什麼異常……難道是自己鼻子聞錯了?或者是感冒了鼻塞?不可能啊。
白貓又向内走了兩步。
一個巨大的黑影慢慢出現在它身後,黑影一點點向着白貓靠近,逐漸把洞口僅剩的微光也擋了個嚴嚴實實。
洞口那一絲微光被擋住的瞬間,白貓猛然反應過來,後腿用力,一躍而起。
與此同時,那黑影向着白貓撲了過去!
黑影發出瘆人的叫聲,那聲音來自喉嚨深處,不是嗥叫,而是更可怕的磨牙吮血般的低哮。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低沉的咆哮回蕩在石窟内,令人毛骨悚然。
白貓躲過了剛才那緻命的一擊,此刻亦是腰背弓起、被毛盡豎,警惕地看着黑暗中那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兇獸。
貓的眼睛很善夜視,于是,它看到了一雙血紅色的瞳子。
泛着兇光的瞳子緊緊盯住了它。
不過刹那之間,兇獸壯碩的身體又一次撲向白貓,這一次獠牙盡顯,一股濃郁的血腥味頃刻間便在鼻腔内橫沖直撞。
也許白貓很害怕,但它不想成為其他野獸的盤中餐,所以它必須反擊。
白貓仗着自己身形靈敏,在猛獸撲來的瞬間再次躍起,三兩下就躍至雙樹佛龛頂部,而後在佛龛壁上借力一跳,繞到了猛獸背後。
現在變成白貓在外,猛獸在内。
那獸沒有立刻撲過來,它俯在地上,似乎是在蓄力。
這回白貓終于看清,原來是一隻體型高大壯碩,全身上下黑毛鬇鬡的野狗——準确地說,是一隻藏獒。
藏獒受傷了,身體一側有一大塊血淋淋的傷口,是皮毛連着血肉一起被咬掉留下的。
白貓炸毛弓背,憤怒地看着藏獒。
這眼神和動作似乎觸怒了藏獒,它喘着粗氣,腳下用力一蹬就向着白貓撲了過來。
——就是現在!
白貓在藏獒撲來的瞬間倏地閃至旁邊的崖壁上,伸出藏在肉墊中的指甲,堪堪抓穩疙裡疙瘩的壁面。
但藏獒就沒那麼幸運了,巨大的慣性推着它,直接沿崖壁滾了下去。
這洞窟距離地面約五丈高,摔不死隻怕也得摔個半身不遂。
白貓小心翼翼地摳着岩縫,一點點挪至洞口,後足用力一蹬,“嗖”地一下鑽進窟内,跳到雙樹龛的菩薩膝彎處,驚魂甫定地呼呼喘氣。
這已經不是它第一次在千佛洞和其他獸類搏鬥。
此前還有一隻赤狐也想霸占這個洞窟,那時它們也發生了一場撕咬搏殺。
赤狐比藏獒更野性也更狡詐,那次白貓差點就被赤狐咬死,那一排泛着腥氣的尖牙已經抵在了白貓的喉管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