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有點發熱了,大夫看過,發發汗就好。”劉邦輕輕地拍着張良的背,語氣輕柔安撫着,“做噩夢了嗎?”
張良仍是驚魂未定的樣子,額頭抵在劉邦頸間又緩了一會,才緩緩離開,拉開兩人的距離。
也許是剛剛張良的反應太突然,劉邦一條腿跪在床邊,俯下身去抱他,那個姿勢有些累,此刻便略微回退一點,需要張良擡點頭看他。
劉邦沒有怎麼變,俊朗的外表在成為領袖後更添了幾分氣質,隻是那一點痞氣被擰着的眉頭沖散了,擔心之意溢于言表。
他應該是守了一夜,整張臉看上去有些熬過夜的疲倦。
張良仔細端詳着,看見對方擔心的表情逐漸稍微松開,變得柔軟,伸出有力的手掌揉着自己的頭頂。
“喝點水嗎?”劉邦柔聲問。
張良搖搖頭,根本舍不得讓這張臉離開視線,伸出一隻手把劉邦的手掌拉到面前握住:“不用……我隻是有些分不清,究竟哪邊才是夢。”
“韓國沒了,相府沒了,我沒有家了,劉兄。”
那樣的眼神讓劉邦心底泛起無盡酸澀意。
大夫來看過,說他本就身體不好,又悲傷過甚思慮過重,自己對這副身體也沒有法子,隻能開點安神滋補的藥來緩解。
大夫對着劉邦囑托,張良就昏睡在床上,面色慘白,皺着眉頭,額頭滿是細汗。
一天一夜間模模糊糊轉醒好幾次,都是咳醒的,咳得撕心裂肺,扭頭便開始吐血。劉邦本還時不時打個盹,這下更是一點不敢大意,過一會就去摸他額頭,生怕他又發熱起來。
張良以前在劉邦眼裡是個精緻的青瓷瓶,好像多看兩眼都能刮花他似的,但多年過去,他又躺在這裡,蔫蔫的,比之前更顯脆弱。
青瓷瓶磕壞了邊角,劉邦不爽,他碰都不敢碰的寶貝,卻在亂世沾染這塵土。
劉邦歎了口氣,反握住他的手,感受到張良手上的猙獰傷疤,從虎口一直延續到手掌邊緣。
他不敢想象祈雨那天那隻柔荑般的手是如何變為現在這樣,就像不敢去思考張良究竟經曆了怎樣的六年。
劉邦隻能緊緊握着他的手,将瘦弱的身軀拉到自己懷裡,反複地告訴他:“已經過去了。”
張良尚在發熱,頭又暈又沉,此時心下稍定,便又想睡過去,往劉邦懷裡拱了拱,卻引得對方撫上自己的頭。
頭頂的聲音溫柔帶着笑意,他甚至能想到這人調笑時的表情,哄小孩般:“我的張良,以後枕要枕白玉,穿要穿金絲,樓閣要沈香木建,窗外要明珠挂垂,嗯?”
劉邦頭低了低,又把張良的臉捧起來,兩人貼近,眼睛亮亮的,笑着沖他挑眉:“好不好?”
張良的側臉被劉邦惡劣地揉捏搓扁,他也不反抗,反而笑出了聲,道:“真是昏頭。”
“我怎麼覺得還不夠昏?”劉邦從喉嚨裡發出幾聲輕笑,把他按到懷裡,張良能感覺到他胸膛的震動。
“是我昏。”張良不說話了,眼皮沉重,完全卸了力靠在對方身上,仿佛下一秒就要睡去。
昏昏沉沉間,他感覺有什麼柔軟之物貼上自己的額頭,一觸即分,又像是錯覺。
*
等到張良再醒時,外面又是天光大亮的新一天,大夫正在收拾東西,一邊在和劉邦講話。
自己汗淋淋的那一身換了,隻着了素衣,應當是劉邦的,身量大了些,不太合身。張良便百無聊賴地折起超出自己手的袖子來。
劉邦站在一旁,眼睛就沒離開過,見他一醒,便坐到床側,問:“你感覺好點了嗎?”
“嗯。”
張良點點頭,分明是平常的神情,偏偏讓劉邦覺得越看越乖巧,沒忍住上手摸了一把。
見大夫收拾完東西準備告辭,張良連忙在劉邦的攙扶下坐起身靠在床頭,認真道了謝。
那大夫家中小兒與張良一般大,又見他是個體弱的玉面小郎君,亂世中常見的都是這種,吃不好穿不暖,整日颠沛流離,什麼病都養不好,便沒忍住多說了幾句:“你這個病要精心養着,我是個鄉野大夫,能做的也就是讓你少咳一些,往後不要思慮過重,不宜大喜大悲,安心養身體才是。”
張良眼睛彎了彎,又道了聲謝。
大夫又轉過去對劉邦叮囑:“沛公有本事,最近郡内稍定,平時可以出去走走,但記得不要再讓你家小弟再受風寒。飲食上清淡一些,不要吃得太補。”
劉邦聞言皺眉,抿了抿唇,好像想要反駁點什麼,最後還是沒說話。
大夫以為他是懷疑那句“不要太補”,便又開始解釋:“萬事不宜太過。吃的太補會讓他火氣太旺,反而傷肝腎脾胃……”
還沒等大夫開始他的養生大論,外頭蕭何敲門打斷了他。
“沛公,有一人求見,說是叫陽厲,是張良的同伴。”
劉邦低頭和張良對視一眼,得到肯定的答複後,便與大夫道了别,逃了長篇大論,讓那人進來。
開門,陽厲與蕭何一前一後地走進。
“子房!”
陽厲顯得焦急,快步走到張良旁邊,連招呼都沒與一旁的劉邦打,隻抓起張良的手看他,像是在确認安好。
劉邦眯了眯眼睛,糾結了半晌,才站起身給兩人讓開。
“子房,你一去就是兩三日,音訊全無,我們實在等不住了,方來找你。”陽厲也毫不客氣地坐到劉邦剛剛的位置上,長歎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