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從未想過花在這兩邑的時間長達一個多月,一直打到冬日來臨,不過好在背靠砀縣,補給充足,他們并不太害怕拖出這些時間。
隻是,豐邑依舊攻不下來。
那雍齒有了魏軍援助,實力強大,如果不能借到更多病,隻得将豐邑拱手讓人了。
劉邦在下邑焦頭爛額,直覺自己不能離開下邑,卻又不能随意攻打豐邑損兵折将,和衆人開會幾次,都沒能讨論出個所以然。
東面也沒傳來任何新消息,好像留縣那邊歲月靜好一般,這本就顯得奇怪,再加上送去留縣的好幾封戰報都沒有秦嘉回複,張良也未寫信過來。
劉邦心裡覺得不好,卻不敢與将軍們說,隻悄悄與蕭何商議。
“我怎麼感覺,像是留縣出了事?難道秦嘉已經走了?”蕭何皺着眉思考,“難不成被攻下了?”
“就算那邊真被攻下,也不可能把人全殺幹淨了,一點消息都不流出來吧?”劉邦卻不同意,“秦嘉他待着好好的,又為什麼要走?”
越是思考越是奇怪,外頭卻領着一個年輕人進來了。
劉邦見過他,張良手下的人,常跟在陽厲後面。
年輕人也不多話,對二人行了禮,又遞了塊玉佩給劉邦:“沛公,是廄将張良派我前來。”
劉邦手裡下意識摩挲了下這玉佩,發現上頭用韓系文字刻了幾個字,明了這确确實實就是張良的東西。
“子房派你來所為何事?”劉邦連忙問,“為何許久沒聽見留縣消息?”
“他說事情詳細往後再講,當務之急是往薛縣去求援破豐邑。秦嘉與景駒兵敗項梁,項梁正在薛縣。”
“什麼?”
劉邦和蕭何對視一眼,不用多說便知事情之重,面色凝重。
“我即刻備馬!”劉邦開始穿戴盔甲,又對蕭何囑咐道,“我點一百騎同我去薛縣,你們把豐邑圍好,成敗在此一舉!”
“子房,劉邦已去薛縣,我看下次來信也應該是借到兵之後了。”
陽厲陪張良喝藥,與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
“既然去了,項梁勢必會借,雍齒手握豐邑投了魏國,這不是他們想看見的局面。”張良平靜道。
與平淡的語氣不同,他手劇烈顫抖着,小心翼翼地放下藥碗。
他的右手掌因為用勁過大而脫臼,叫了醫官來包紮矯正,尚纏着繃帶。
“你說,他們下一步該是什麼?”陽厲摸着下巴思考。
張良看着自己手上的繃帶,沉默半晌:“立新楚王。”
“那我們……”
“孤木難支,”張良站起來,笃定道,“楚國此時需要一個韓國作為盟友——我去找橫陽君,與他再說點事情。”
*
“武信君,陳王已确認被殺,那秦嘉和景駒也不敵英布将軍。”範增緩緩走進,慢悠悠地坐下,與項梁說。
“先生以為,該當如何?”項梁坐着,久經沙場的風霜使他不威自怒,獨獨坐在原地便讓人感覺到威壓。
他自号“武信君”,帶着侄子項羽一同揭竿起義,帶着江東八千子弟反秦複楚,結合之前在楚國的影響力,不久便已經威震一方。
“南公曾說,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秦滅六國,我們楚國最無辜,而懷王被扣留在秦國,于異國含恨而終,所有楚國人提起這件事都義憤填膺。”七十歲的範增看上去并不老态龍鐘,銀發反而使他的氣質更為睿智,說話緩慢但清晰,“起事之人,不能不在意民心與名分,這才是長久的運勢。如今您起自江東,楚國各将領皆來依附,是因為您世世代代皆為楚将,對您有着擁立楚王的期待。”
範增雖年老,思維卻敏捷,出山投奔楚軍後,項梁一直恭敬待他。
項梁這次也了然點頭:“晚輩明白,這便去差人尋找懷王血脈。”
“将軍,老夫還有一事。”
項梁表情認真:“先生請講。”
“項羽自年少起便膽識過人,故而養成了如今之傲氣,如有機會,定要與他好好說收攏人心的利害之處。”
項羽才取了襄城回來,因為拖得太久,打得心煩意亂,攻得之後便将全城軍民盡數坑殺,手段不可謂不殘忍,不少人對此事有些微詞。
項梁歎了口氣:“此子頑劣,不愛聽人說教,我有時間好好與他說一說。”
“對了,還有那劉邦,能力不錯,既然來歸附武信君,自然不能虧待,隻是……”範增皺眉道,“我看此人不像是能在别人手下做事的,他三攻豐邑已成,應該不久便會帶着主力人馬來薛縣,将軍到時候切忌養虎為患。”
極其細微的聲音落在屋檐,但張良還是聽見,他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推開窗一看,原來是下雪了。
好在他屋内早幾天便燒了暖爐,還算暖和。
經曆了那些事後,張良就不太愛下雪了,他垂眸摸了摸雪花,看着那點雪在手上化成水,伸手就要關窗。
不遠處燈籠昏黃,雪花漸漸,卻有一熟悉身影浮現。
張良關窗的手一頓,像是意識到什麼,快步走到門邊,剛打開門,就被夾雜着風雪的氣息抱了個滿懷。
“好久不見,子房,”劉邦抱緊他,“我忍不住快馬加鞭,先行回來了。”
張良頓了片刻,閉上眼睛回抱,多日的緊張擔憂全都落回了心底,變成令人安心的妥帖感。
兩人隻匆匆摟了一下,劉邦顧及着寒風,松開懷裡的人,去把門窗關了,轉身回來,發現張良一個人端正坐在床榻那邊,靜靜地看着他的動作。
“睡得好不好?記得吃藥了麼?”劉邦本打算與他并排坐,卻又倒回外間,把身上甲胄脫下後,才又掀開門簾進去,“這仗打得好久,好在項梁給我增兵五千,又帶了五位大夫十位将領,才終于把豐邑收了。”
張良點點頭,關心道:“雍齒對劉兄親人可有為難?”
“沒有,這家夥還算個人,知道自己搞些兩面三刀的事對不起我。”劉邦聳聳肩,坐下來,與他親昵地肩碰着肩。
兩人一時無話,劉邦卻覺得有些怪異。
不是怪在兩人沉默,而是怪在劉邦總覺得張良在緊張,緊張的不是與他單獨相處,而是在隐藏着什麼。
劉邦偏頭了無痕迹地看他一眼,開口道:“罷了,路途勞頓,我去洗漱,早點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