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聞言,擡頭與他對視,問:“你在哪睡?”
“在這裡睡,可以嗎?”
張良眨眨眼,一瞬間閃過的糾結與安心沒能逃過劉邦的眼睛,他說:“那就在這裡吧,你房間的床尚未重鋪。”
劉邦便走出去又洗漱。
那邊水聲響起,張良才暗中側身,看向自己纏着繃帶的手掌,思考了半晌,決定把它給解了。
才在昏暗光線中找到頭,還沒來得及解開,就聽頭頂冷冷傳來一句:“你在做什麼?”
張良心一懸,火速将手藏在背後,擡頭發現劉邦皺着眉看自己,一時間沒能說出話來。
“張子房。”
突然連字帶姓地點,張良下意識地挺了挺腰背。
“手拿出來。”
劉邦直覺不好,語氣也硬,看上去确實唬人,張良莫名心虛,磨磨蹭蹭地把手從背後伸出來,被劉邦托在手心裡看。
繃帶包了整個手掌,隻露出手指,萦繞着股藥味。
劉邦是常打架的人,一看就知大概是什麼問題,緊鎖眉心,輕捏了捏,便看見張良疼得全身發抖。
他沒講話,冷着一張臉,另一隻手把張良的衣袖向下一推,本白皙的手臂上布了好幾處擦傷和淤青。
劉邦闆着臉沉默着,直到外頭不知是哪根樹枝被雪壓斷了,啪嗒一聲,把張良吓了一跳,下意識地就要抽手。
“子房,”劉邦握着他的手,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道,“我真是要死了。”
張良被他看得有些害怕,又有些莫名其妙,心道差點要死的是我才對。
“你心裡頭正在想到底是誰真的要死,對不對?那他娘的有什麼關系!”劉邦卻好像悟了讀心術,手放開他的袖子,改為捏他的下巴,逼他與自己對視,“我真想看看你這肚子裡裝的是什麼爛心爛肺,才能這麼不顧我的死活,這麼不顧自己的死活!”
“沒有!”張良另一隻手握住他手腕,想要把他拉開,卻沒能成功,“我不是要你擔心……”
他沒能說話,劉邦伸手往下,要褪他衣衫。
“——你做什麼?”張良攏緊領口。
劉邦往後退了半步,居高臨下地看他,嚴肅道:“不可能隻有這麼點傷,你脫了讓我看看。”
“成、成何體統!”
“你脫,或者我幫你脫。”劉邦不留任何商量的餘地,“我數十下,你再不脫,我就上手了。十。”
張良咬着牙看他,卻難下這個手。
“九。”
兩個大男人,想來袒胸露腹的本也沒什麼幹系,那甯君不也打着赤膊在院子裡喝酒嗎?
可他從小哪裡接觸過這等事,在相府中哪個不是長衫加身,衣冠楚楚,這樣的粗犷做派太過不講禮數。
“……七。”
更何況是在劉邦面前脫了露出皮膚,張良一想到此就渾身不自在,羞得臉都紅了能滴出水來。
“……四。”
“我脫!”張良打斷他,一副英勇就義的表情,單手顫巍巍地解了腰帶。
分明是這麼正經的場合,他卻無端緊張,每一次呼吸好像都能聞到屬于劉邦的獨特味道,使人心裡恍惚不已。
他是真打算脫了,隻可惜另一隻手實在沒法做事,隻能單手,甚是不便,隻好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劉邦。
劉邦冷不丁伸手一推,張良毫無防備,倒在床上,連忙應激地想要坐起。
“别動。”劉邦命令道。
可能是心虛所緻,張良總覺得今夜的劉邦兇,有些犯怵地不動了。
見他這副乖巧樣子,劉邦心裡那股氣忽地就軟了,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俯身撐臂,與他近在咫尺。
“不是要兇你,我是害怕。”劉邦看着他眼,“我心有餘悸,我太憐惜你。”
張良怔怔然看他焦急無奈,伸手摸他側臉,默了半晌,喃喃道:“你為何如此憐惜我?”
“因為我把你放在心尖上,你疼一回,我便鑽心地疼十倍。”劉邦垂首,頂他的額,“你還在,它就跳動,你要是沒了,我就隻留個空殼在世間。”
張良瞳孔微顫,閉上眼感受對方的氣息,半晌,才又睜眼。
“我沒有那麼好,劉兄,”張良撫在劉邦發間,“陰險心狠,我……”
頰邊傳來輕柔的觸感,張良一愣,隻見劉邦重新立起身,伸手又用指腹摩挲着方才那處。
他後知後覺,劉邦是親了他一口。
“子房,我心愛你。”劉邦掌心貼他的臉,愛惜得有如世間珍寶,想說的話語太多,在喉中滾了一圈,劉邦幹脆說,“——我想親你。”
愛,憐也,寵也,慕也,憐惜也,好樂也。
如若愛上一個人,從他眼睛裡能看到,從他言語中能聽到,從他動作上能感覺到,皆因情滿自溢,難以隐藏。
張良的手覆上劉邦的,他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隻能微紅着眼眶蹭在他掌心,看向那雙從未改變過的眼睛,看它緊張又堅定。
世間有這樣一個人,他的心緒連着自己的心緒,剖開所有的外殼,叫自己冰消霧散地露出本真來。
“我也是。”張良小聲說,“劉兄,你也是我心上的人。”
劉邦心中泛酸,欺身下來,與他抱了個滿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