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下了一夜的雪,哪怕門窗關得好好的,也還是亮得晃人。
劉邦眯了眯眼睛,看了一眼身邊尚在睡夢中的張良,上手在他腰間摸了兩把,心中甚慰,隻覺得人生到此時幾近圓滿。
劉邦就這樣仔細端詳着他熟睡的模樣,心想他睡着好乖,明明還這麼年輕,那麼小一個。
那雙眼睛睜開,濃密的睫毛眨了眨,露出下面明亮的眼。
張良眼睛彎了彎,對他說:“醒這麼早。”
劉邦湊過去攔腰抱他,微擡,讓張良趴于自己胸口,輕輕拍了拍他:“時辰尚早,你再睡會兒。”
張良埋了半晌,語氣輕快:“我做了個夢……”
見劉邦忽然緊張地要坐起來,他連忙說道:“不是噩夢,”他笑了一下,額頭蹭蹭劉邦下巴,臉結結實實地貼在他胸前,“夢到韓王,夢到我爺爺與父親,我們一起看雪。”
劉邦聞言默了片刻,手順着他的脊背來回輕輕按摩:“你想去玩雪嗎?”
“玩兒。”張良就要起來,又被按回去。
“躺會再去,早不早的。”劉邦無奈,“你與我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晨不說點體己話,第一件事是要玩雪。”
張良被他說得一愣,臉拉下來,伸手擰他腰:“你說些什麼話,這話直叫人誤會。”
“我和你兩心相悅,躺在一張床上,睡了一晚上,這怎麼就讓人誤會了?”劉邦輕笑兩聲,那笑有些壞,随着笑胸腔微微振動,“還是說,你想發生點什麼事?”
張良手上加了力氣,劉邦痛得倒吸口冷氣,“嘶”了好幾聲。
“你要聽什麼體己話?”張良問。
劉邦思考:“我和你錯過太久,不如挑點趣事與我說道?”
說完他又後悔,如果張良因此想到什麼傷心事,他可要打自己巴掌了。
誰知張良确實有趣事要和他說,拉他坐起來并排靠着床頭,興奮地就要講。
“我好久之前就去過下邳,那時候我剛刺完嬴政,還沒找到陽厲,改了名姓,從博浪沙逃到下邳去的。”張良說到此,極其生動地翻了個白眼,“這老匹夫,狡詐得很,竟學了狡兔三窟,我沒能刺到他。”
“等等……”劉邦咋舌,難以置信地看向他,“你化名什麼?”
張良不解:“怎麼了?我化名韓方。”
“你倒是讓我好找!”劉邦撓他癢癢,“我做亭長時,叫我找刺秦的韓方,沒想到就是你。你到了下邳,然後呢?”
張良躲了半天沒躲掉,窩在他懷裡笑了半天,喘了一會兒才道:“然後,我待了好幾久,渾渾噩噩的。一日,我就這樣走到一個橋上,待了半天。”
“你到橋上做什麼?”劉邦把環在他腰上的手收緊了。
張良聞言也有些懵,思考了半晌,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也許是不想活了,也許隻是閑逛罷了。”
那點落寂總是若有若無地萦繞在他身上,哪怕再開心也沒法驅散,劉邦把他散亂的發絲别到耳後:“然後呢?”
“我正站着,有個老頭從後面叫我,待我轉過去之後,他才脫了一隻鞋,直接丢下了橋。”張良一邊回憶一邊說,“他無禮得很,命令我說:‘年輕人,把我的鞋拿上來’,把我氣得不行。”
“你也會真的生氣?”劉邦奇道。
“那當然!”張良聲量加大,又笑了兩聲,“我心情本就不好,差點兩拳招呼上去。”
劉邦跟着笑,他當然知道張良不可能這樣就打人,等着繼續往下說。
“但我寬慰自己,這不過是個老人,無禮便無禮吧,就走到橋下面去幫他把鞋子撿了,”張良無奈地歎了口氣,“可誰知這老人反而得寸進尺,要我給他穿鞋,”說罷,他惟妙惟肖地粗着嗓子學起來,“孺子!履我!”
劉邦喜歡聽他講這些,有心想要彌補相遇之前的遺憾,又看他心情不錯,沒忍住摸了摸他的頭。
“我想着幫人幫到底,便給他穿了,這人穿好鞋就走,一點招呼都不打,我看着他的背影,卻總覺得不對。”張良賣了個關子,狡黠看他一眼,“你猜猜如何?”
“這老頭不是人,其實是鬼?”
“唔……差不多吧。”張良說,“我觀此人健步如飛,竟不像這般年紀的老人,正打算追上去,他卻忽然從背後出現,敲了我頭幾下,說我孺子可教,五日後平明來見他。”
劉邦真心實意地驚訝:“此乃奇遇,你去了嗎?”
“自然,我去了好幾次,先是聽他說的平明去,結果他早到了,訓我和老人相約卻遲到,我便又伴着雞鳴去,結果還是被訓了。”張良無意識地去牽他手,與他比大小,“最後我受不住了,半夜就在那裡等着,他終于姗姗來遲,從此收我為弟子,教我許多。”
劉邦握住他的手,評價道:“福人自有天相。”
“……我有福嗎?”張良沉默半晌,突發其問。
劉邦默然片刻,吻上他耳朵,張嘴輕輕咬了一下,惹得人戰栗。
他笃定回答:“有的,從今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