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來想去,三姨娘覺得自己女兒吃了天大的虧,若是說撿便宜,不如讓這個死了娘的孤女去撿。
“如今你也是清白人,既沒有婚約的束縛,倒不如嫁與他們張家,下半輩子定是享不盡榮華富貴。”三姨娘苦口婆心地拉起荊楚歌那雙冰冷的手,若是光看她的表情,真以為字字均是肺腑之言。
荊楚歌感動地颔首,激動地握着姨娘的手,淚水快要奪眶而出:“舅母能這樣疼愛楚歌,楚歌實在不知怎麼回報……您的恩情,楚歌沒齒難忘。”
三姨娘笑靥如花,一邊盯着荊楚歌斑駁蠟黃的臉,一邊不動聲色地抽回自己的手,強行摁住心中的嫌棄。她把雪白的手指藏在寬大的衣擺下,用繡工精細的帕子把手擦了又擦。
講真,這荊楚歌雖膚色不好,但五官生的大氣,眉宇間有幾分英氣,嫣然淺笑又多了幾分少女的明媚,一雙眸子似能流轉風華,星辰萬千都能沉溺其中。
隻可惜出身太差——她母親與人私奔,後又被掃地出門,她隻能抱着剛出生的女兒灰溜溜地回到她兄弟家。臭名昭著的名聲,注定這孩子這輩子隻能落在泥裡,給千萬人踐踏。
三姨娘喜上眉梢,眉眼間都是盈盈漾漾的喜氣,心想自己的女兒終于不用嫁給那個浪蕩子了!
她懷裡揣着荊楚歌的生辰八字,到時候遞去張家那邊,她不嫁也得嫁。到時候老爺識破了,就說這丫頭不知廉恥想要攀高枝,自己偷換了生辰八字,就算她辯駁……老爺肯定不會信那個野種的。
女人腳底生風一般,急急地準備離開,卻不料下一秒踩上了青石闆路還未來得及融化的冰溜子上,咻的一聲,就栽進了荷塘裡。
正值寒冬臘月,女子猝不及防落入水中,身子在冰冷的水中連帶着身上的華裳都是沉重的。
刺骨的冰冷叫她的臉凍得慘青,發髻在掙紮間也變得散亂,烏黑的長發飄浮在水裡,像殘忍又美麗的藻荇。
胭脂舊痕,融落于水。
美人落難,無人問津。
“救命!”
荊楚歌看着水中凍得臉色發青發紫的三姨娘,從岸邊緩緩起身,把自己的手在布腰封上反複擦了擦。
她提着笤帚,旁若無人地繼續掃雪。
耳邊是求救聲,心緒卻早已不再此處。
她站在岸邊無聲地看着荷塘上激起的水花,下定決心了見死不救,她站在荷塘前,面無表情,好像方才低眉順眼小心讨好的人不是她似的。
她伸出笤帚,卻又有些心有不甘,還是自生自滅了去。
她收回伸出去一半的笤帚,擡眸刹那陡然驚出一身冷汗。
一百步開外的閣台高牆,冷箭飛馳,破風而至,回過神的時候荊楚歌根本來不及躲避。
水面碧清,白光一線,一道刺眼的箭光讓荊楚歌晃神。就是這一霎那的光景,水裡面的三姨娘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将荊楚歌拽進水裡。
落水的荊楚歌被三姨娘死死摁住頭,猝不及防嗆了幾口水,她迅速拖着自己的身體往岸邊遊。
後面的三姨娘惡狠狠地伸出慘白的手,将荊楚歌濕透的發髻拽住,散亂的烏發浸入水中,像一滴墨水落入盛滿清水的白玉瓷盞。
冷箭如冷雨落入水中,那箭簇幾乎是擦着荊楚歌的身體過去。
這池塘多年荒廢,無人看管,近幾年突然開始闊府,這才将這池塘收拾了起來。水雖不深,但底下都是軟綿的泥土,根本就站不穩。
“你這賤蹄子……見死不救,不得好死……居然敢害我!”三姨娘依舊不肯放過荊楚歌,死死拽住她的長發。
荊楚歌轉頭看見三姨娘那張死白的臉上帶着殘忍猙獰的笑,知道對方是想着跟她魚死網破。
說時遲那時快,荊楚歌猛然摁住三姨娘的頭,水花飛濺,碧波漣漪陣陣,迸濺起無數珍珠似的白浪花。
兩人在水裡糾纏起來,三姨娘手腳并用,拽住了荊楚歌的頭發。
白光恍若霹靂雷電,荊楚歌手腕一閃,毫不猶豫地割斷了三姨娘手中拽緊的那一截長發。
三姨娘愣愣地看着手上的斷發,緩緩在水裡飄散遠去,眼神裡兇戾的光也開始緩緩渙散。
荊楚歌心頭猛然一跳,隻見那小指粗的箭矢穿過三姨娘的胸膛。
血色暈染得十分迅速,像一朵綻放到極緻的曼珠沙華。
她喉裡吃力地發出一聲短促的嗚咽,然後慢慢摔進水裡,向水中央漂去。
水面的漣漪逐漸平靜,劇烈的掙紮聲逐漸歸于死寂。
箭雨如爆裂的狂風向荊楚歌襲來,她一隻手裡握着短刀,另一隻手奮力撲騰,往岸邊遊去,身後的三姨娘被甩得越來越遠。
遊到了岸邊,她氣喘籲籲的,一隻手扣進濕潤的土地,指縫裡都是溢出的濕泥。
一枚白玉圓雕牡丹折枝玉佩落到她的手邊,荊楚歌赫然一擡頭,看見岸上站着一個穿着黑色鬥篷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