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稍有些生無可戀的表情上不難判斷,他嫌棄李素的血。
他道:“那是巡防營的事,你去知會一聲,告訴他們李素在天香樓遇害了,讓他們發布通緝令,天亮之前務必貼滿全城,讓他們操心去。”
“通緝令?全城?”雲滄海這就不明白了。
主子明明将那少女放走,可又陡然變臉要簽發通緝令,這裡頭是什麼道理?
“說的不夠明白?”裴謙睨了他一眼。
雲滄海挺起腰闆,俯首行禮:“明白了,主子。”
已是五更天,城中從深夜中蘇醒過來,大小巷子之間彌漫着清淺的水霧,遊走在房檐間,青石闆路上,樹枝間隙。
腳步聲落在小巷裡,街頭的馄饨攤已經燒開了水,等着早食的顧客點單落座。
酒肆開了門,斜斜露出一角,門前堆着倒錐形的稻谷殼子,熱氣騰騰地冒着酒氣,香味散開,喚醒清晨趕腳人的精氣神。
荊楚歌還未來得及出城,便發現自己早已上了通緝榜,她混雜在人群裡,穿進巷子裡,翻進安伯的舊宅。
院子裡鋪了稀稀落落的幹枯樹葉,走上去腳下似有碎冰之聲。一路清脆,她走進房子裡,那把劍還躺在角落裡,荊楚歌眼眶一酸——院子裡沒有人來過,好像這幾日隻是一場夢。
安伯究竟是否平安?他還活着嗎?
她有落淚的沖動。
既然安伯讓她趕緊走,想必會有應對的策略。那老頭兒手眼通天,肯定不會吃大虧的。
她得先活下去,活下去才會有希望。
荊楚歌需要在這個世道找一片立足之地。
這是貧民窟地帶,巷子裡陰暗寒冷,外頭已經是春,這裡似乎還停留在冬,一塊滿是污垢的石頭上,躺着個衣衫褴褛的少年,年紀十七八,荊楚歌目測與自己年紀相仿,若是大也大不到哪兒去。
少年似乎發着燒,一絲不健康的紅暈,從臉上黑黢黢的泥垢底透出來。
好可憐。
荊楚歌擡腳就走——天下可憐的人多了去了,她也可憐啊,也沒見得誰來憐愛憐愛她。
少年緩緩開口,聲音底色透亮,染上一層淡淡的疲倦:“别走……姐姐……”
荊楚歌折了回來,俯下身,溫和道:“乖,姐姐沒錢贖你。”
少年人大聲道:“我可以做貼身侍衛的,我很厲害很厲害——”
荊楚歌毫不猶豫地戳穿:“那你怎麼還給人逮住?還披着麻布袋子擱這兒批發賣價?再說了,養侍衛是有錢人做的事,我是個窮鬼。”
“英雄也有落魄時嘛,求你了姐姐,他們這群人可沒眼力見了,把我賣得可便宜了,你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少年人可憐兮兮地舉起自己被捆緊的手,“你瞧,我手都被勒紅了,再不解開就要斷了。”
荊楚歌拂開幂籬的白紗:“你這樣的,我怎麼留你當侍衛?”
白紗下是一張英氣硬朗的臉,眉眼開闊大氣。杏眼似攬星河,膚色呈健康的小麥色,配合一身玄色衣袍顯得莊重嚴肅,像極了哪家大戶人家偷跑出來的小公子。
“姐姐,我……我能洗衣做飯打掃,收了我,我做什麼都可以!買一可抵三!對了對了,我還會烏金語!你以後要是出關做生意,可以帶我!”
荊楚歌半信半疑地擡着眼皮子,道:“真的?”
少年欲語淚先流:“真的!真的!我騙你天打五雷——”
轟——
少年眼淚還沒從眼角滑落,硬生生憋在眼底不敢動彈。
這可憐的眼淚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荊楚歌嗤笑一聲,從腰間掏出一角碎銀子,“老闆,就要他了,這個價夠不夠?”
老闆一看,終于有了大善人将這個飯量出奇大的家夥買走了。這個少年人又傻又愣的,白長了一副好皮囊,沒想到是個不講衛生的髒煤球!
饒是他做奴隸買賣這麼多年,也沒見過這麼能吃的貨色。
他趕忙擺手,生怕買家改了主意,塌手上了和天塌了沒什麼區别了。
荊楚歌心想,不過是一個年齡相仿的少年,在頑劣再祖宗,自己還在跟前呢,怕個屁。
但是接手之後,荊楚歌覺得自己真的是年輕過頭了。
“叫你出去要個飯還磨磨唧唧,兩個人餓死得了。”荊楚歌十分不滿意對方混吃等死的模樣。
少年不服氣,用手背蹭了蹭自己髒兮兮的臉龐,委屈巴巴道:“不是,你買我就是為着讨飯,我堂堂七尺男兒,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荊楚歌一個頭兩個大,這是買了個少爺回來。
她扶額:“你不要用道德規束我,我沒那個玩意兒,我隻知道現在吃不上飯,我們兩個人都快要餓死在荒郊野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