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春寒,山風尖銳。
她分不清什麼是對與錯,隻知道當初的血海深仇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
她非君子,隻是一個想好好活着的普通女孩。
野外秀樹繁茂,暮春初夏,草水豐茂。鼻尖充斥着輕盈冰涼的草木香,荊楚歌連同着她的母親一塊兒埋葬到了這裡。
所幸這兒是一塊風水具佳的好地方,依山傍水,細水長流,生前在憋屈的小院子裡聊度餘生,身後卻能如願懷抱更為廣闊的天地。
狼的幼崽出了狼窩,外邊的世界太過寬廣,形形色色的風景變成了壓在心口上的巨石,可憐的幼崽被壓得喘不過氣。
它本該流着狼王的血,卻會在森林裡迷失方向的時候躊躇不前。
她究竟是誰的女兒,為什麼荊岫雲會救她,還當作女兒養着,一養就是這麼多年。
雨水淅淅瀝瀝的,地上濕漉漉一片,好似人心最深處那塊最泥濘濕軟的地方。
半夜,雨下得更大了,荒僻的山洞裡,兩人被凍得瑟瑟發抖,單衣根本無法禦寒。
時鳴捧了一堆濕答答的樹葉樹枝,一生火便冒了一洞窟的黑煙。
“咳咳……”安楚被熏得涕泗橫流。
“主子!”時鳴一個滑跪拜倒在安楚面前,幫不上一點忙也就算了,還惹事,他心裡多少有點數。
“别這麼喊我。”她聽不得這個稱呼。
時鳴撓了撓腦袋:“那喊你什麼?大小姐?公子?少爺?”
安楚鄭重道:“現在,我叫安楚,記清楚了麼?”
女子身份在這個世道不大安全,也容易招惹是非,但她偏不信這個邪。
荊楚歌就當已經死了,安楚總還能活吧。
時鳴愣愣地看着她的眼睛,漫天的星光自萬裡銀河迎面撲來,撲入他的胸膛,攪動一番風雨,再化為彼此閃亮的目光。
“阿楚……”時鳴帶着撒嬌的口吻叫喚道,他希望熟稔地念起這個名字。
安楚火冒三丈,但一骨碌就從柴草堆上爬了起來。
面色蒼白,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看得出,她安慰自己良久。
山洞是待不了了,二人早早動身往山下走。
一路人煙稀少,幾乎無路可走,越走路越崎岖,腳下的路都是時鳴硬踩出來的小徑。
露水滾落,沾濕衣襟。空氣濕潤冰涼,安楚吸了吸鼻子,咳嗽了兩聲。
林間不斷傳來清脆的鳥鳴,翅膀撲騰聲在二人的頭頂盤旋。
“這兒有人!”
遙遙相望,叢林深處竟露出幾張人臉,那些人高壯有力,裝備精良,還配有披着盔甲的馬匹。
官兵追了上來,沒想到會追這麼遠!
“跟緊我!”安楚低喝一聲。
二人在人迹罕至的叢林中穿梭,樹影在濃重的霧色裡綠得發黑,那些追兵行動矯捷,不似普通巡防營的士兵。
這是哪一路人派來的追兵?國公爺還是巡防營?或者是旁的什麼人?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樣的滋味不好受。
遇上了喪心病狂的殺手,她内心也是暗叫不好的。
一道羽箭呼嘯割裂空氣,黑金的箭頭狠狠旋轉着,撲向她肩頭。
她身體一橫,從一道藤蔓下鑽了過去,那羽箭整齊地插進藤蔓上。
斷崖之下樹木蔭蔽,看不見底下景物,好像隐約有潺潺流水。
兩處峭壁相近之處,真巧有一處平台。
安楚跑得滿頭虛汗,時鳴身手不顯山不露水的,衣袂飄飄,輕而易舉地跑到了她跟前站定。
“快來,我接住你!”時鳴身子已經越過了崖面,好似他這一步邁得極其輕松。
一道羽箭幾乎是擦着安楚的臂膀過去,身後的追兵越發逼近,她毫不猶豫地奔赴而去。
她未經曆過這些,不管是體力還是判斷力尚且與專業殺手差一大截,這一躍已經耗盡了她的所有勇氣。
未曾想真的碰到了時鳴的指尖!
時鳴神色一凜,一手抓住了對面的藤蔓,另一隻手掄圓了,緊緊握住安楚的手,他借着力将安楚往上托。
安楚人在半空,身子不停晃蕩,五髒六腑都在倒騰。
她已經預備在那一處山石落腳,蓦然傳來一聲清脆的響動,那一山石碎成幾瓣,墜下了懸崖。
“該死!”
她抓住了峭壁上的藤蔓,還沒能松一口氣,藤蔓猝然斷裂!
急速的墜落中風聲呼呼而來,她墜了下去!
“安楚!”
時鳴縱身一躍,想要抓住她,卻隻能看見她越墜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