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花低垂,白露結霜。
裴謙的指尖輕碰她的臉頰,她受驚似的急急閉上了眼,羽睫輕顫。
他察覺到女子的不安,有心安撫,衣角輕緩落下,将她面容上的血漬和塵土拭去。
她緩緩睜眼,裴謙離她極近,那一張臉給人的感覺是柔軟的,不像是從前,隔窗看雪,總是朦朦胧胧的。
他的發冠不知什麼時候丢了,或許是在逃亡的路上,或許是在救她的時候。
烏發散開,散落在肩頭後背,安楚并不覺得陰柔,反而帶着秀麗又放縱的意味,放縱又帶着克制。
如風卷飛雪,那一抹蒼涼的白散落在天邊。
安楚低頭,若有所思地瞅了瞅自己的手,不似從前髒兮兮的,被包紮得整整齊齊的,裴謙甚至還給她綁了倆利落小巧的結。
十分結實,且也不會勒着手。
掌心露出血肉的傷口也被擦上了膏狀的草藥,收拾得平整妥帖。
“要你管。”安楚直直皺眉,自從碰見這個人,安楚的眉頭都沒怎麼松過。
裴謙的出現讓她覺得心慌意亂,說不上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但她确信這人必會是她人生路上的一大變數。
安楚從小都未曾有過這樣的經曆,這個人莫名其妙地闖進了她的生活。
他真是一個奇怪的人,讓人捉摸不透。
她或許是抵觸糾結的,但是又無法抗拒。
“我替你上藥,你身上的傷口還在滲血。”她語氣堅定,不容許對方拒絕。
裴謙垂眸刹那又想起了她掌心大大小小的傷痕。
由這刻骨的傷痕可知,這女子出手定是心狠手辣。
對自己都這麼狠,對旁人更是不會留有餘地。
她的性格也正是如此,手起刀落,毫不留情。
裴謙一想到這兒不由得心疼起來,好好的女兒家哪個不是嬌養出來的,怎麼會生得這樣決絕。
不在意自己的容貌,不在意自己的傷,不在意自己的性命……
裴謙清楚,她從天而降的那一刻定然是思量了許多,這場惡鬥不單單需要勇氣和謀略,但凡落了下風定會成了殺手的刀下亡魂。
他心中生出淡淡的憐惜,酸澀得難以言喻。
“怎麼感覺你急着還人情?”
安楚像是被說中了心事,心中一跳,卻又裝作無事發生,面不改色道:“這叫有來有往。”
她擡手,用帶有威脅的口吻補充道:“我方才不過是輕敵了,你若是拒絕了,我有的是辦法讓你三天三夜都起不來身。”
少女為了行動便捷,服飾都是簡便易行的,頭發被高高豎起,除了不戴冠,裝扮和一般男子無異。
袍子是如今大辰最流行的交領搭配腰封,此刻她手臂舒展,替裴謙處理傷口。
裴謙順應對方的動作,舒展間認真地觀賞着少女的動作。
傷口處理告一段落後,安楚便看見裴謙十分勤勉地收拾着落榻的地方——裴謙不讓安楚再操勞了,于是安楚也便老實地蹲在一旁看着。
安楚看着國公爺表情虔誠,動作帶風,将今夜安置的柴禾收拾得整整齊齊。
可她左看右看,都沒看明白國公爺究竟是怎麼收拾的。
安楚遲疑道:“這是今晚睡的地方?”
角落裡靜靜躺着一方鋪設平整的稻草榻,上邊還有一層裴謙自願貢獻的外袍。
裴謙收拾完畢,舒出一口氣,露出淺淺的微笑,安之若素道:“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我們?就這麼睡?”
安楚倒吸一口氣,雖然别人做事,她這個沒動手的不該指指點點,但是她還是想要再掙紮一下。
孤男寡女的,總感覺怪怪的。
“不這麼睡還能怎麼睡?”裴謙攤手表示無辜。
“這是君子所為麼?”安楚看着地上整齊的柴禾,毫不留情面地戳穿國公爺的小心思。
裴謙一本正經地解釋道:“為了不被凍死,背靠着背也不失君子風範,君子首先要學會惜命。”
“行吧。”
安楚雖是嘴硬,但是身體還是老實的。
躺在柴禾上,安楚的後背貼着對方,這是一種很微妙的觸感。
安楚不喜歡也不讨厭,他們彼此相依,是真正意義上的相互攙扶。
畢竟寒夜漫漫,隻有相互倚靠的地方才能慢慢生出熱意。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裴謙有力的心跳,這不由得讓人想起了初升的朝陽。
将周圍的雲霧燒成一片,紅通通的,絲絲縷縷都像是染上了殷紅的胭脂。
暖烘烘的熱流淌過安楚的心髒,悄悄地勾引着心底深處的東西逐漸生根發芽。
裴謙合上眼,他面上看着波瀾不驚,好像真的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實際上内心早已驚濤駭浪,風起雲動激起浪千層。
克己複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