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謙衣袂翩翩,擡手間将安楚拉得更近:“今日我還有些事,阿詢,下次我做東,開一壇好酒,好好款待你和太子殿下。”
安楚呼吸一滞,周身籠罩着極其濃烈但并不令人生厭的沉木檀香,心頭小鹿亂撞,像泛起漣漪的溪流卷起嘩嘩白浪。
樓内光影交錯,晦暗不明。
雕梁畫棟,古樸如斯,似乎能在回旋的樓梯中窺見短暫的舊日時光。
如琉璃燈上的舊畫影,一幅一幅拓印在時光的盡頭。
孟詢這一刻想了太多,他思量的越多,離她卻越遠。
他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斃下去,說什麼當時清算荊家的時候把那位表小姐帶走。
如今算是重演了一遭,孟詢不能輕易将人放走。
“我想要她,承影。”孟詢阻攔他的去路。
他站在安楚二人的面前,語氣堅定,擡眸看向裴謙,眼神出乎意料的堅定。
二人之間雖沒到劍拔弩張的地步,但是也差不多了。
細流之下,熱潮洶湧,像一口蓄勢待發的滾燙泉眼。
裴謙一臉疑惑,無辜道:“好好的姑娘家,清清白白,她願意跟誰走就跟誰走,你對着我說想要也沒什麼用。”
話雖這麼說,但裴謙十分違心地沒有撒手。
安楚胸口有些發燙,她說不上話,在二人中間橫着。
言語的撕扯讓她進退兩難。
孟詢賭氣道:“你這般行徑,口口聲聲替她着想,卻又一邊跟她不清不楚地拉扯——承影你口是心非!”
安楚淡定躲過孟詢的目光,再度将注意力集中到國公爺食指上那枚戒指上了,那枚戒指通透無比,隐約透出淺色的綠光,像一層金銀照閃的火彩。
細碎銀光如星河流淌,将那雙手襯得形态美好,令人不舍移開目光。
她分明知道,自己是被迫裹挾于洪流的普通女子,但她沒辦法反抗。
安楚不應該不知足,她被兩個位高權重的男人争奪着,不論是風花雪月的一夜風流,還是真心實意的婚姻嫁娶,這或許會是她最好的宿命。
她眼前的人影開始模糊,恍惚間,她看見了世俗對女子命運的約定俗成。
“怎麼,六殿下要橫刀奪愛了。”裴謙毫不客氣地點破窗戶紙。
“奪愛?這話說得露骨了點,承影你怎麼腦子不清醒似的。”孟詢挑眉,沒忍住笑出了聲。
他們這樣的人,對女人能有什麼情愛?不過是對芳華的采撷,對風月情濃的擁攬。
待孟詢笑夠了,裴謙故作深沉開口:“阿詢,你就不怕,這姑娘就是我親手為你準備的禮物。”
口吻平淡,卻又帶着淡定的瘋感,這是顯而易見的恐吓威脅。
此話一出,兩人之間的氣氛驟然一冷。
裴謙繼續道:“阿詢,太子殿下總在囑咐你,萬事謹慎,如今為了一個來曆不明的姑娘,你便直往圈套裡鑽,說出去不知要引多少人的笑話。”
他說得一本正經,誰知道他是不是借着玩笑說出真心話。
不排除裴謙會這麼做,但他現在把這個話搬到明面上說是幾個意思?
此地無銀三百兩?
不對,裴謙他做事向來是有頭有尾的,前因後果必要分個清楚。
他這是什麼意思?莫不是真的想在自己身邊安插眼線?
還是說裴謙已經開始朝他們動手了?
孟詢皺眉,太多推測,來不及一一融洽,他頓時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太夠用。
裴謙瞧見孟詢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立馬朝他拱了拱手,溫和道:“六殿下看着,怎麼突然就變了臉色,不過是兩句玩笑話,莫要當真了才是。”
孟詢擡眸挑眉,認真地看着裴謙的臉,道:“玩笑話罷了,本王可不信承影會做出什麼有傷情分的事。”
情分是何等虛無缥缈的東西。
裴謙莞爾微笑,朗聲道:“六殿下果然不會因為承影的一兩句玩笑話較真。”
“如此,承影甚愛這位樂娘,本王就不做橫刀奪愛的事了。”孟詢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你還有事,本王就不耽擱你了,免得誤了事,到時候你還來埋怨我這個不作為的閑散親王。”
二人言笑晏晏,卻有一種利刃即将出鞘的涼薄森然。
他目光沉沉,深深地看了一眼安楚,少女表情恬淡,好似心不在此。
孟詢就是這樣的人,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
小時候得了一匹通體棕紅的汗血寶馬,來着草原大漠的純血馬,縱使抛擲千金也難買到。
他軟磨硬泡了許久,父皇終于答應把這匹馬給他了,萬衆矚目下,他擁有了全大盛最好的馬,但孟詢握住缰繩的那一刻突然又不喜歡了。
不過爾爾。
他将烈馬馴服,卻始終覺得有些滾燙的情愫已經消失殆盡。
後來他才知曉,消失殆盡的滾燙是他求之不得之時的欲望。
但這個人不一樣,她是活生生的人,相比于許多女子,她是不一樣的——孟詢并不确定,裴謙是否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孟詢難以忘記那雙比湖面粼粼水光還要亮的眼眸。
晚風滌蕩過衣袂,吹拂微微疼痛的心口,不覺傷隻覺得痛快而恍惚。
暫時就此别過,來日方長。
安楚望着回廊盡頭孟詢的背影,出聲道:“六殿下生性多疑,你這麼跟他說話,難保以後不會對你有戒備之心。”
裴謙松開了手,笑着搖了搖頭:“戒備之心不死,隻是深淺有别,在下又不差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