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冗長雜亂的夢,安楚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那是一潭深幽的靜水,湖面如鏡,她站在那裡渺小如一粒塵埃,在視野的不斷拉近下,才能看清她臉上細微的表情。
安楚想,自己是不是死了。
死後的世界這麼安靜,這麼遼闊,蒼茫茫大地隻剩她一個人。
她低頭伸手,仔細看自己掌心的脈絡,看了半天卻又沒想起來自己要看什麼。
血氣在她四肢血脈中竄動,像洪水猛獸那般,吞噬她的意志。
真好笑,一輩子沒做過什麼,莫名其妙就死了。
撲通。
落水聲巨大,安楚眼底一黯,身臨其境那般被砸進了水裡。
眼前的場景像融化的饴糖,淡黃色的糖漿從四面緩緩滑落,安楚被一股重力摁進水裡。
猝不及防,來不及無法反抗,也無法反抗。
小小的身體……背後是一雙極其殘暴的手,像鐵澆鑄的雕塑。任憑她怎麼掙紮都沒有用,口鼻嗆入越來越多的水,空氣越來越稀薄。
嘩——
小小的姑娘被拎出水面,甩到一邊的地面上,她嗆出一口水,肺部驟然湧入一大口新鮮的空氣。
耳邊響起清脆跋扈的女聲。
“你帶着她回來做什麼?一個麻煩帶着一個小麻煩。要想再給你找戶人家怕是難了,滿城達官顯貴,誰會要一雙人家穿過的破鞋。”荊夫人冷眼睥睨着地上死魚似的小姑娘。
“我願意養着她,我一輩子不嫁人……夫人,她隻是個孩子,一路上,我們就這樣走回郢都。”荊岫雲眼睛有些發愣,眼神裡看不見光,死氣沉沉一片灰,她緩緩站起身,身上衣衫淩亂,好似是剛掙脫束縛。
她平靜地流着淚,比劃着抱在懷裡的襁褓,她祈求自己的弟媳不要對這個孩子下毒手:“一路上多難啊,命都給閻王了,如今好不容易活下來,你們卻要溺死她……”
荊夫人捏着一角帕子:“說了讓你嫁去青州,給那個姓崔的刺史當填房,非得矯情。以後在院子裡當老寡婦,可别怪做兄弟做弟媳的不管你。”
荊夫人頗為嫌惡地抽回衣袖,拍了拍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塵埃,冷笑道:“也不知道怎的,生的兒子突然還變成閨女,也不知道是誰的種。本來就是個短命鬼,不如早點了結了。”
荊岫雲抽泣着,她的一雙手腕被刁奴緊攥着,脆弱的眼眸裡充斥着麻木的眼淚:“她還能活……她不能死……”
“舒兒……我的舒兒……”
可舒兒是誰?安楚頭痛欲裂。
她伏下身子,痛苦地在自己的記憶裡自仔細搜尋。
那個時候她還是荊家的表小姐,名義上的半個主子過得不如廚房的燒火丫頭。
母親卧病在床,萬事得靠自己。
小姑娘性格天生烈,不說萬事争第一,被人欺負了定要分個對錯。
可是在大宅院裡能有什麼對錯之分,隻有軟硬之别。
誰得勢,誰就是對的。
後來被教訓老實了,活像一塊搓捏成形的糯米糕,這個路過拍一拍,另個路過揉一揉。
小姑娘一副怯懦的樣子依舊不讨喜,該受欺負還是受欺負。
她由此得知,在這大宅院裡,弱者的存在本身就是錯誤,不會有誰看着你可憐就憐憫同情你。
日子過得不如意的人,将弱小踩在腳底的欲望更加強烈。
但她不想給母親惹麻煩,别無他法隻能将所有受的欺負和冤屈一一咽下。
跪祠堂,掃街雪,吃馊飯馊菜,為母親讨藥受盡白眼……
後來她好不容易有了一條小狗,卻被活活摔死了。
“小雜種養小野種,真有趣。”
她一拳砸進對方的臉上,然後被吊到樹上挂到後半夜。
天快亮的時候才被人發現。
她不愛看街上流傳甚廣的美人英雄話本子,她不是美人,更不會有有英雄在關鍵時刻拉她一把。
畫面一轉,眼前畫面緩緩展開,她又來到了室内。
安大柱佝偻着背,看着比記憶裡還要蒼老,風揚起他的幂籬,底下露出一張醜陋得可怕的臉,熟悉又陌生。
他耷拉着臉,苦聲道:“這孩子,委屈夫人您了。”
荊岫雲依靠在床頭,身上披着一件洗得發白的長袍,一臉病容,臉頰蒼白得有些可怕:“若是沒這孩子,你根本就不會出現在那條官道上,要這麼說來,我得感謝安大俠你的救命之恩,要是沒有你,我早死在那條道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