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眼前的那雙手微微有些出神,那雙生着薄繭的左手,食指上的玉戒淡淡地散着溫潤的光。
“什麼?”裴謙微微一怔。
“你連你的身體都保護不好,我怎麼相信你?”安楚質疑道。
她這話有心疼的嫌疑,雖說她最不齒這些口頭上的柔軟示弱,卻無可避免地在裴承影面前放下自尊和驕傲。她覺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怎麼突然對他多了莫須有的關心。
不是因為他盡快好起來,她就能心安理得遠走高飛麼?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的毒要是解不了,她好像也沒辦法安心。
莫名其妙的牽挂讓安楚的心髒好似被一雙無情的手牢牢拽緊。
“頂多不上戰場,勉強苟活。”裴謙自知沒趣地收回空落落的手心,眉眼處波瀾不驚,“我在向你讨名分。”
“可我沒考慮過這麼多。”她垂眸,筆尖毫毛洇染開一團墨色痕迹。
“那我現在問了,你能在之後的日子裡考慮考慮嗎?”裴謙抿唇,嘴唇柔軟,舌尖抵在下齒有些發酸。
“一定要有名有分麼……”在裴謙殷切的目光下,她腦子嗡嗡直響,有些木讷。
“我看你是喝藥茶喝迷糊了。”裴謙氣結,冷哼一聲道。
裴謙第一次感覺身為男人的被動,這位大言不慚的小姑娘居然真沒想過給他一個名分。
“不說了,我還有事,國公看完了早些歇息吧。”安楚站起身,将外袍捋順,腰酸背痛的,伸了個懶腰準備出門。
“你頭發……你就這麼出門?”裴謙歎了口氣也站起了身。
安楚摸了摸自己的發髻,發絲垂落,玉钗銀簪松散,确實應該整理了。
“别動,我幫你。”
他動作熟練而溫柔,仿佛在做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須臾間,空氣黏稠到凝滞,默契二字在暗光中流轉。
像極了一對相濡以沫的老夫老妻,裴謙的舉手投足展現着自己的依依不舍。
“阿楚……”他喃喃念叨着她的名。
少女轉身離去的背影甚決絕,推門而出,背影如風,她根本來不及聽到裴謙落到地上的這一聲輕喚。
安楚配的藥茶,她自己也嫌苦,嘗了一口便裝作無事發生,放在手邊不管不問。
他端起安楚那一側早已涼透的藥茶,杯口還殘有一絲淡淡的紅。是她的口脂顔色,也是他親自挑選的。
櫻唇柔軟,讓人不由得想起了一種甘甜無名的果子,潋滟地挂在枝頭。
“真是小沒良心……”他的唇輕輕貼上那一側,烏黑的羽睫顫抖着。
他放任自己想到了更多,她的臉頰該是微紅的,沾染了水珠便熱氣騰騰的,肌膚晶亮着,眼睛也會是亮的。沾了水汽的睫毛也沒能遮掩這般的亮,那雙薄情的眸子,就應該婉轉流波,靈動可愛。
好似一個錯亂的親吻,時間場景都不對,但他偏偏閉上了眼,稍有血氣的唇瓣微微翕動,貼近了那一抹冰冷殘紅,苦澀的藥味在唇舌間湧動。
這令人不齒的偷香……
國公哀歎一聲。
安楚騎馬走在深夜的大街小巷,四周一片寂靜,隻有馬蹄聲在空曠的街道上回響。
夜色如墨,深沉而濃厚,偶爾有幾盞昏黃的燈籠在遠處搖曳,投下斑駁的光影,照亮馬蹄下的石闆路。
夜風輕輕吹過,帶着一絲絲寒意,屋瓦上結了白霜,夜深露重,讓安楚忍不住拉了緊身上的黑狐短絨披風。
彎彎曲曲地繞了一大圈,最後終于走進某個巷子口。巷子兩旁的牆壁上爬滿了青藤,月光透過藤蔓的縫隙灑下,篩出一大片清冷的白霜。
屋内燈火如豆,有人影落在窗紙上,表明屋裡人還未睡。
晝雪見了來人,強撐着精神朝她笑了笑,将圖紙利索地鋪到安楚面前,道:“姑娘來得正好,我已派人去查探過了,此處乃是城中繁華之地,人來人往,商賈雲集,正是開鋪的好地方?。”
知地取勝,擇地生财。(注)
“我已與東家談妥,先付一半租金,餘下的等鋪子開張後再補上。這商鋪的位置絕佳,日後定能賺回本錢。”
“書院那邊……”安楚斟酌着開口。
醞釀半晌,她沉聲道:“這事你不用擔心,我會殺了那些狗官。”
“你不必為難。”晝雪急忙解釋道。
“我并不覺得為難,于私,我需要為你做一些有誠意的事,于公,那些貪贓枉法,踐踏百姓性命的人渣,就應該去死。”
“是你救了我,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那個孩子,我不想留,你也未曾勸阻我……我但凡有些良心,定不會叫你為難。”晝雪眼眶紅紅的,聲音哽咽着,她太容易破碎了。
如今的她樂觀到,即使自己被抛棄,也是無所怨言的。
安楚緩緩蹲下身,握住晝雪冰涼的雙手,掌心傳來的溫度讓對方微微一顫,她撫慰道:“無事,你現在還需要我,我便是你的依靠。”
這是女人之間的惺惺相惜。
這一處宅子是裴欣的私宅,是她年幼時從一個老姑姑手裡得來的廢棄宅子。
當初那位老姑娘手頭緊,着急拿錢給老母親看病,裴欣好說話,且心地純良,二話不說便借了。爾後這位老姑姑拿這處宅子換了,裴欣推脫了好幾次,最終還是抵擋不住盛意,收下便閑置了。
閑置的宅子不比莊子和田地,閑着就隻能吃灰,安楚現下需要,她便順手給了。
安楚輕聲道:“你先安心養好身體,不要落了病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