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規矩重,金陵沈家規矩更是繁多,便是提及兒女親事,往往也隻是彎彎繞繞委婉試探,便是話音傳出去,也不會教旁人聽出半個字的不妥,更不會污了自家兒女的名聲。
隻這一條,便将背負着萬家興衰重任的母親壓的喘不過氣,如今母親看上去一如既往的爽爽利利的模樣,隻是故作牽強罷了,這些,香姐自是看在眼中的。
另還有,一則,她們出身錦州,地處邊關,自來民風開放,每每兒女結親前,倘兩家關系親密的,還可以通家之好,騎馬踏青,倘關系疏離的人家,爹娘也會私下裡同兒女說說未來妻子或是未來郎君的模樣人品如何如何,二來嘛!也是母親疼惜自個兒,畢竟是自個兒的終身大事,自然自個兒點了頭,心裡願意,以後的日子才可過的順順當當,三則,母親初入沈府,人生地不熟,又在錦州待慣了,也是頭一遭來到金陵梅花巷,自沒有江南當家主母的心細妥帖,玉哥,嬌姐年歲又小,不惹事已是萬好,大哥又按照世家大族的規矩隻能待在外院,如今便是想見上一面,也是匆匆罷了,更何談商量他的前程大事,所以,母親現下能商量的也隻有自個兒了。
香姐漸漸壓下不斷湧動的心緒,盡力讓自己保持鎮定,隻是一開口,聲音還是夾雜了幾絲不可抑制的顫抖。
“如今娘的話早已遞了出去,倘日後姑祖母滿口回絕了,娘與女兒的臉面是小,怕隻怕,咱們前頭已然拒了大哥與五表姐的親事,這樁婚事再被沈家拒了,此後便是絞盡腦汁想要與沈家親上加親,終究要落了空,一則辜負了祖父與父親的厚望,再有,大哥日後便是高中,也不會有比沈家更加得力的姻親了。”
見素來知禮懂事且笑顔常開的香姐為着與沈家的親事愁眉不展的模樣,盧氏立時就心疼的一把将香姐摟在懷中,一邊滿眼愧疚的摸着她烏黑順溜的發絲,一邊則滿含怒氣憤憤道
“哼!想那錢氏雖出身世家大族,父親至今也不過四品的台州知府,兄長也才山東一個偏遠之地的小小通判罷了,她能入沈家的門,還不是得了錢家嫡支中有姓沈的媳婦子的福,想她自個兒的出身,還不如咱們萬家在錦州有底氣,我隻當你嫁了她所出的兒子是給了她臉了,作甚要看她的臉色。”
話到這處,見香姐開口欲攔,盧氏卻壓根不給她這個機會,隻一邊摟着香姐一邊繼續咬牙切齒的憤然道
“自打玉哥折了胳膊事發,我便曉得錢氏不是個善茬,可,沈家老三房如今當家做主的,卻還輪不到她錢氏。”
盧氏說着的話功夫,眸中的精光已然漸漸變得犀利冷厲,便是連口中的話語,也有了幾分銳利。
“香姐,你隻管放心好了,且再等兩日,待梅家赴宴回來,倘你姑祖母還不表态,咱們此行倒是早早備下了幾隻信鴿,也不需多少時日,隻待你祖父的信件一到,想來你姑祖母便是看在你祖父的面子情,自也會應下此樁婚事。”
盧氏邊說着話邊緊緊握上了香姐的手,也不知是給香姐鼓勁還是給自己鼓勁。
“隻要你能嫁入沈家,便是錢氏以婆母的身份,也無法忽視沈家的族規,使你們小夫妻分開,更無法擡舉妾室打壓你這個嫡妻,隻待勤哥高中,總不能父子兩人同在金陵為官,勤哥終得有一日離開金陵城,待到那時,你與勤哥小夫妻兩夫唱婦随,哪裡還有錢氏刻薄說嘴的份兒。”
雖盧氏說的有幾分可行,可香姐到底年歲小,又事關自己終身大事,自古女兒家嫁人,起初便不招婆母歡心,以後的日子,又哪裡能過的舒心,且這兩日細細看來,錢氏的所言所行,雖是一派關切,寬和,卻也處處透露着強勢的手段以及幾分的不好相與。
思來想去,香姐還是覺着心下難安,适才猶豫道
“娘,姑祖母倘是一直不表态,咱們便隻當全然沒有提及此樁婚事便是,畢竟,自來說親沒成的人家多了去了,母親不如順着姑祖母的意思,給祖父去封信,也不據非得沈家老三房的子孫,隻要是沈家子孫便是了,想來不需祖父利用嫡親兄妹的情誼非得壓着姑祖母點頭,姑祖母也是十分願意湊成沈家與萬家親上加親的婚事的。”
然而盧氏卻不如香姐那般想,先是歎了聲香姐到底年歲小性子弱,之後便收起歎息,一臉正肅道
“香姐,你既知你大哥需要沈家這門親事,那咱們要與沈家結親,自然得結最好的,臨行前,你父親透給我的意思,如今沈家勢頭最好的便是你姑祖母所在的老三房這一支,又有你姑祖母的情面看護着,咱們怎麼可以因着一點挫折跟臉色,就怯了怕了,這可不是萬家人所為。”
盧氏難得正色訓誡下,便是香姐一時間也難免怔愣不知所措,而盧氏到底不忍對自個兒的嫡親女兒闆起臉來說教太過,忽而就歎息着,撫上香姐凝重的面龐。
“好孩子,别怕,一切有你祖父,你祖父便是你在沈家老三房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