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裡睡得多,夜晚周嫽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隐隐有些焦躁。期間玉生聽見動靜過來看過一回,大約知道周嫽為何焦慮,守在床邊握緊女人的手,連連安慰許久,直到女人終于睡去後,又翻出安神香點上後才離開。
回到小榻上,月光穿透窗紙照亮被褥上面的一塊小木闆,上面赫然雕刻着玉生的一張臉。
這是公主用過晚飯後,嫌天冷不想出去散步,留在屋子裡刻的。公主隻為了不忘記已死之人刻過他們的臉,比如蘇皇後,比如鐵離......
他拾起那塊木闆,宛如照鏡子一般撫上自己的臉,心裡想的卻是:公主會喜歡他的臉嗎?
許是因為昨夜睡的晚了的緣故,周嫽第二日到了晌午才醒來,玉生伺候她洗漱完畢用過餐,沒一會兒伍仙便進來回禀諸位師太已在慧町園候着了。
帶發修行的前朝妃子們都居住在慧町園,玉生的意思是傳召幾位過來問話,不過周嫽想着雖然都是出家人了,可到底是長輩,還是要給些顔面,便親自過去了。她從前兩耳不聞窗外事,滿心都是蘇扶楹,并不了解前朝後妃的事情,隻記得父皇後宮裡高位的妃嫔中,隻有一位姓鄭的未曾誕下子嗣,别的便不清楚了。
周嫽隻約了肅帝宮中的妃子相見,到了慧町園正堂,足有二十餘人前來參拜,心中不免唾棄那個窮奢極欲的父皇。
“久聞公主賢名,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坐在周嫽右手方那位年紀稍長的女子恭維贊歎,比起水清庵修行的僧人們身上多了幾分煙火氣息。餘下許多人俱是低頭不言語,似乎都以這名女子為首。
她講話語速有些慢,末尾拖長了語調,聽上去有些甜膩。
周嫽面朝她的方向回以淺笑:“師太謬贊,不知師太是?”
“哎呦,是貧尼唐突了,見到公主太高興,竟忘了介紹自己。”言罷起身,衆僧見狀也連忙起身,便見她施施然行禮,“貧尼法号景泰,原是肅帝宮裡的鄭貴妃。”
“原是您。”周嫽展露笑意,手上捏着茶碟的力道卻重了幾分,也不知為何,她與此人講話時心便難以控制地提起來,總覺得與她相處頗為艱難。
兩人旁若無人地客套寒暄了一會,周嫽放下茶盞,玉生見狀清咳了一聲,伍仙便不動聲色将除景泰以外的人引了出去。
雖說文康懿皇後當初下的指令是帶發修行,慧町園大多數人卻都是剃了發的,除了景泰。女人一頭烏黑亮麗的頭發在後面低低挽了個髻,她瞥了眼魚貫而出的僧人們,擡手将鬓邊一縷碎發捋到耳後,眸光流轉間,視線從玉生身上落在周嫽臉上,又在玉生飽含警告的視線射過來前移開。
“上一回見到公主時還是在皇後娘娘懷中,一眨眼都長得那麼大了。”景泰含笑垂眸盯着自己的手,“貧尼從前還抱過公主呢。”
“是麼。”周嫽看上去十分驚喜,“怪不得本宮分明沒見過師太,卻覺得如此親切,竟是幼時有過一面之緣。”
女人哼笑起來:“公主可真會講話,怪不得兩位陛下都如此疼愛您呢。”
周嫽笑了笑,沒說話。她那個長兄因為蘇扶楹的緣故對她臉色确實稍好些,卻也僅限于沒有發瘋朝她大喊大叫罷了,至于周翰——估計恨透了她。
景泰話鋒一轉:“貧尼與公主從前雖見過一面,不過那時候的情況可真算不上好呐,貧尼來時還在擔憂公主是否還記得還當時情況而怨恨上貧尼呢。”
周嫽淡然一笑,似是對她的話毫不在意:“哦?本宮是真的記不清了,不過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您于本宮而言都是長輩,本宮怎會怨師太呢?”
景泰面有慚色,“當初皇後憐惜公主生母早逝,便将您與陛下接到了椒房宮親自撫養,那一日貧尼前去探望,見公主冰雪可愛,便忍不住抱了您在懷中,正巧這時肅帝前來......都是貧尼的錯,想着讨肅帝歡心就說了您與柔妃長得真像,結果惹得肅帝勃然大怒......”
然後周嫽便被關在冷宮裡整整七年。
周嫽默然片刻,忽地笑了。她就說自己既不是柔妃的孩子,當初肅帝又怎會因為她那張和柔妃長得極為相似的臉而勃然大怒。
景泰被周嫽突然一笑弄得惴惴不安,餘光瞥見玉生陰沉的臉色,猶豫兩秒開口為自己辯解:“當初皇後娘娘也說了公主與您的母親長得像,貧尼左看右看确實相似,一時驚歎便失了言叫皇上聽去,真是罪該萬死......”
現在皇位落到了從前人人都不看好的周翰身上,而衆所周知周嫽又是備受寵愛的聖上胞妹,怎麼會有人傻乎乎地主動給自己增添罪過,她可不相信景泰從前堂堂一個貴妃,會有如此蠢笨的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