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時分,虞韶怔然睜開了眼,熹微的晨光照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将紙糊的窗映得亮堂。虞韶看着銅鏡中自己因為充足睡眠而顯得白裡透紅的臉頰,不由得感慨,沒了鄭錦書身邊大宮女的位置,倒是能睡滿一個囫囵覺了。
簡單将烏發梳順,編了個簡單的長麻花辮,鬓邊隻攢了兩個乳白色的絨球,虞韶便穿上防水的鼠皮靴子出了門。後院中,青兒拿着把比人還高的掃帚,見到虞韶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故意刺她,“怎麼?在主子們前呼風喚雨的韶兒姐姐,也有和咱們這些粗笨人一起掃大街的一天?”
和晴兒和韶兒這樣的陪嫁不同,青兒本就是宮中的宮女,從前伺候宮中的蘇美人,隻可惜蘇美人年紀輕輕一病死了,這才又被劃撥到了柔福宮中伺候新主子。青兒從前在蘇美人手下也能被小宮女們尊敬地喊上一句姐姐,誰知道虎落平陽被犬欺,在鄭錦書手下隻能幹些灑掃花木之類又苦又累的雜活,心中早就存着一股怨氣。
青兒的目光落到虞韶裹着紗布的手上,停頓了一瞬,這才道:“你可算是不走運了,今日柔福宮外面的宮道也正好輪到咱們打掃,活兒比平時還多。雖然你手上的傷還在,但我可不允許你在這兒做個插手不幹活的副小姐。諾,拿着掃把出去吧,你掃外面的宮道,後院的活兒今兒還是我幹。”
虞韶便知道,這是青兒對于自己格外開恩了,從前隻知道青兒心氣高又脾氣暴,如今看來竟是宮中難得心善的好姑娘。宮道的清掃雖然工作量大,但也重複簡單,甚至在雪還沒覆蓋道路的時候還能找上機會歇一歇。後院的活細緻且繁雜,要是韶兒這個新手出了纰漏,又在鄭錦書面前多添了一道罪狀。
虞韶心中感激:“青兒姐姐,我既已經不是在屋裡伺候主子的人,你便放心地吩咐我,姐姐對我的照顧我都記在心裡。”
青兒嘲諷的時候罵得痛快,真被人這樣真誠地謝過卻有些不自在起來,“行了行了,知道你伶牙俐齒會哄主子開心,可别把這套甜言蜜語用在我的身上。快去幹活兒吧,等會兒主子出門給貴妃娘娘請安,看見外頭的積雪心生不滿,我可不會為你求情。”
幸而在昨夜天公作美,隻下了半個時辰的雪就停了,宮道上積攢了薄薄的一層雪,對于虞韶來說是不幸中的萬幸。
從清晨直到正午,虞韶的腿在寒風中如同被灌注了泥漿,步伐愈發沉重,舉着大掃帚的手臂也酸軟發疼。雖然盡力手指使勁,避開掌心的傷口,但是火辣辣的刺痛感,依然不妙地昭示着,傷口被再度撕裂的現狀。
草草吃了一碗水裡尋米的稀粥,再去原先大宮女的屋子裡收拾了包袱換到青兒所在的雜院小間,虞韶歎息着換下被雪水浸潤的濕漉漉的鞋襪,将其擱在屋内的火盆上,才有心思處理自己手上的傷口。
紗布被掃帚上的灰塵染成了髒兮兮的顔色,其下的創口本已結痂的地方又汩汩流出鮮血,果然是撕裂得不輕。
一旁的青兒看了都覺得牙疼,油然對虞韶升起了幾分敬佩。從貼身宮女到灑掃小婢,虞韶在身份的切換中流暢地沒有一絲隔閡,連面容上也看不出半點異樣,能吃苦,能沉住氣,适應能力還強,這樣的氣度卻是比好些積年的老宮女還要強得多了。
看見虞韶拿着青綠色不知成分的藥膏就要往傷口上抹,青兒趕緊按住她,“你這用的是什麼藥?對傷口有好處嗎?”
“是我從國公府帶來的偏方。從前我沒機會用上,如今主子更不可能開恩賞我藥,隻得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我這裡倒有罐金瘡膏,是從前蘇美人賞的。宮裡的東西大約比外頭的藥更有用些。”說着,青兒就下床從櫃子中拿出了一隻巴掌大的藥盒,開蓋後淡青色的藥膏散發出草木的清香,看着的确比虞韶的野方子要靠譜得多。
虞韶又再三道謝,卻沒客氣地推讓,她也害怕在手心留下傷疤。女子的傷口在短時間内是惹人憐愛的力氣,但是日久天長之下,在坐擁天下美人的帝王眼中恐怕就隻是心生厭惡的瑕疵了。
“青兒姐姐,你連這樣的好東西都給了我。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才好了。”
青兒卻搖搖頭,“這盒藥膏對于我來說,隻不過是舊主留下的一點不值錢的念想,對于你來說卻是雪中送炭的情分。更何況,雖然相處不久,但我也覺得憑你的資質,日後隻怕還有更大的造化呢。你就當是我賭一把,用今日的膏藥,換來日的一份人情吧。”
鄭錦書忙着應付尚宮局派來教導禮儀的女官,倒是沒有閑工夫再繼續找虞韶的不痛快。三日一次宮道灑掃,兩日跟着青兒侍弄後院積雪的花木,被繁重體力勞動填滿的日子如同流水一般過得飛快,一轉眼,距離年關就隻剩下了三天,而鄭錦書半個月的禮儀學習也總算在皇上恩旨之下告一段落。
今日又輪到虞韶清掃宮道,五更鐘響,虞韶起身穿衣,青兒卻窩在被褥裡有些犯懶,看着單薄中衣下少女不盈一握的纖細腰肢,忍不住感歎道:“咱們做粗使宮女的,火炕寬大,小院也僻靜,隻可惜夥食不好,這才半個月,你似乎又瘦了一圈。”
虞韶捏了捏自己略顯松垮的中衣,笑道:“我卻覺得這半個月下來,我力氣變大了,腿腳也更麻利了,倒是比以前的身子更壯實點兒。”
青兒搖搖頭,“算了吧,你這風吹就倒的身子,看着都讓人害怕,還壯實呢!不過馬上就是新年,禦膳房管宮人飯的老貔貅也要做兩天善心人,你可要多吃點兒肉,好好養一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