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韶雙手靈活地在腦袋上绾了個發髻,從院子裡掐了朵小小的紅梅簪在白絨球邊,如同點睛之筆為姣好的容顔增添了一抹亮色。
“這幾日人人都來咱們院子裡掐紅梅花兒,但戴在你頭上就是比旁人更好看。”
虞韶開心地收下了青兒的贊美,“總算是過年了,頭上簪上朵花,人也顯得精神些呢!”
雙手握着掃帚,一層一層将積雪掃去,望不見盡頭的宮道中隻能聽見竹條和積雪接觸發出的刷刷的聲響本來應該是最心靜的時刻。但是今日的虞韶心中卻微微湧動着波瀾,昨日尚宮局的司禮女官剛剛離開,再過幾年又是年宴,若是皇上還念着鄭國公的幾分薄面,這幾日大約會來一趟柔福宮,給出大棒威懾之後的那顆甜棗。
自然,如果今天帝王駕臨柔福宮最能為鄭錦書張目,但是帝王行蹤不定,心思難測,若是明日後日再來也屬尋常。隻是那時清掃宮道的活兒是正殿沈婕妤身邊的宮人幹。如果再拖到年節之後,且不說能不能湊到皇上駕臨柔福宮時自己恰好掃雪的機緣,再過幾個月春來雪化,沒了掃雪這個差事,自己一個在後院侍候花木的宮女要在君王面前露臉可不容易。
心緒紛亂如同空中的飛雪,不知不覺暮色四沉,岑寂的宮道上,太監唱喏的聲音如同驚雷。虞韶膝蓋一軟,跪在了松軟的雪中,被體溫融化的雪水濕透了單薄的棉衣,沁得膝蓋冰寒刺疼,但心間卻火熱。
虞韶低着頭,隻能看着擡着肩輿的太監的蒼藍色靴子從自己眼前掠過,淡然的目光好似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了一瞬,又不禁讓人懷疑那是幻想出來的錯覺。儀仗遠去,虞韶才敢擡起頭來,遠遠看一眼走進柔福宮的帝王背影。
看背影,年輕的君王似乎身材十分修長高大。虞韶哆哆嗦嗦地從雪地裡爬起來,握着掃帚胡思亂想:皇上生得這麼高,就算模樣長得不好看,隔着一段海拔,也比直接怼在眼前要好得多。
宮中侍從萬千,時隔半個月,當日在柔福宮中發生的一切早就從趙煜腦海中淡去,但是在看見那抹單薄身影的那一刻,趙煜還是瞬間認出了那位可憐的小宮女。
畢竟冬日裡少有人套着銀紅色的比夾,還能有韌柳一般纖細的腰肢。她烏黑的青絲邊綴着的紅梅小小一朵,卻在寒風中搖曳,顯得格外可憐可愛。
可惜小宮女的處境看起來比之前更糟糕,從美人身邊的貼身侍女淪落到要在大雪夜清掃宮道,而她手上白色紗布更是刺眼。很顯然,鄭美人不但沒有為宮女尋醫問藥,甚至還責罰她幹粗活,更延緩了傷口的愈合。
“皇上您來了!臣妾真的知道從前自己做錯了,這段時間跟着女官學習禮儀更是決心改過自新。隻盼望着皇上看在臣妾知錯就改的份兒上,别厭惡了臣妾才好……”
驕矜高傲的世家貴女溫柔小意起來,格外能滿足男人的自尊心。可是趙煜看見眼前精心裝飾的芙蓉面,隻覺得虛僞可笑,他微微勾起嘴角,握住了美人如玉的皓腕,“你能如此想,朕十分欣慰……”
北風呼嘯,柔福宮中不時傳來歡聲笑語,鄭錦書如願以償侍寝了。虞韶本以為要等上好一會兒,誰知道才過了一個時辰出頭,禦駕又浩浩蕩蕩地從柔福宮中出來。條件反射地跪下,虞韶腦袋還有些懵懵的,雖然這樣想實在是大逆不道,但是——
算上寒暄,洗漱的時間,這才一個時辰就聖駕回銮,皇上這也太……太快了吧!話本子裡的文弱書生都能和小姐颠鸾倒鳳直至天明呢,皇上白長了那麼大的個頭,原來也不過是一個銀樣镴槍頭!
聖駕回到紫宸殿,趙煜躺在寬闊的龍床上,浮動的龍涎香也無法鎮壓遊離的思緒。他閉上眼,卻怎麼也無法把那烏發紅梅上落下的雪花從自己的腦海中清掃出去。
“方聞。”
胖乎乎的太監總管殷勤地湊到床邊:“皇上有什麼吩咐?”
“朕看宮道上似乎都是妃嫔們身邊的宮女在清掃,本朝本就蠲了妃嫔們身邊伺候宮人的定例,若是再要花人手幹這些灑掃的雜活,天子嫔禦身邊的宮人都不湊手,也不好看。倒是宮中的太監,數量上本就比宮女多出一整倍,更有不少人升了個小總管就頤指氣使起來,這樣的冬日裡隻知道喝酒賭錢生事,打發他們都去好好幹幹活,清醒清醒!”
“哎。”方聞連忙答應了下去,也不知是哪個不長眼的家夥,玩忽職守撞在了皇上面前!明日可得好好找内務府的人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