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程遠眯了眯眼忍不住自嘲:“以前我隻當自己太世故,想不到有一天你也能說出這種話來。”
蔣鶴賢才沒理睬楊程遠套近乎伸來的手,依然筆直地站成一棵挺拔的白楊松,神色難辨真僞。
楊程遠低頭聽他說了一回,那挂在唇角的笑反倒停頓幾秒鐘,似乎在辨别蔣鶴賢話中真假。
蔣鶴賢沒為難他,也沒要求他一定得接了這差事。
蔣鶴賢特别平靜地說:“要是不行就算了。”
楊程遠被他這麼一激也不上當。帶着幾分揣測,捉摸蔣鶴賢是為了誰才進這趟渾水。心底有個名字呼之欲出,他卻自動忽視了。
楊程遠衡量了半天利益,才肯忍痛點頭。
随即他的手下微微松開:“酒局這事我能幫自然會幫,但鶴賢你要知道,規則都是指定出來的,除了建立者其餘人都隻能無奈遵循。”
蔣鶴賢則連解釋的話也不多說一句,見他的手一直伸在半空想求一個握手,也就拿過去握了一握。
楊程遠猶豫到此時,才肯輕輕問:“這些年,你和朱妏妏有聯系麼?”
自從他半年前和朱妏妏在餐廳有過一次謀面,此後想借她要劉娉語的聯系方式一直落空。
好在他生意場上結下的人脈多,終于借别人的關系旁敲側擊出劉娉語的電話。上周末剛見一面,被劉娉語迎面潑了杯涼酒。
蔣鶴賢瞟着不知有何心思的楊程遠,有意留個心眼不全盤托出,瞧着他低聲反問。
雖是一句不強硬也不狠厲的問話,從他嘴裡吐露出來卻讓人想誠實回答。
“你找她有事麼。”
楊程遠一下咧開嘴笑起來:“我有什麼事,問問而已,要是你想尋她的下落,我興許還能幫上一二。”
蔣鶴賢當下低哼了一聲,擡頭一瞧。
遠處大朵大朵的烏雲聚攏到一處。天際線模糊在了綿延的黑色霧氣下,看不清分界。雲氣如霧岚般飄散開來。
黑壓壓地籠罩着被風不時吹動的草樹花葉。
蔣鶴賢上車前,最終說了句:“沒有。”
此時,煙霧也像大雨傾盆前的壓寨的黑雲。蔣鶴賢已經抽完一支,沒打算再來一支。低頭就去開先前為了省事而關機的手機。
張初雲在那頭像蹲着他的電話,聲音沒響幾下立刻接了。那大嗓門一改平日裡的懶散頹廢。
他尤其的精神:“你小子終于接電話了,知道我剛剛一連打你五六個都沒人接的絕望心情麼?”
相較于張初雲的急躁,蔣鶴賢一般就像現在,等他發洩完了才問正事:“你直接說吧,發生什麼事了。”
張初雲數不清有多少次找蔣鶴賢入股,蔣鶴賢每次都嘴上應了,私下不露面。
今天他難得有樁蔣鶴賢的私生活的事情能當面胡侃,聽他的語氣還如往常,忍不住想拆掉他的僞裝。
“我剛剛遇見朱妏妏來旅行社了,問她的一個什麼阿姨的身體狀況,報團能不能行。”
他沒等來蔣鶴賢的回應,心下也猜出蔣鶴賢聽見這名字不可能不起伏波動。
張初雲嚴肅而拘謹地皺着眉頭,再三提醒:“以我識人之術,我感覺這女人不太好惹呀。不同于之前被你救了一下就想以身相許的小妹妹,她心思肯定不單純。”
蔣鶴賢縱使灌了那麼多讓人醉醺醺的酒,此刻神智也還清明,不會受張初雲的話拐跑。
也許是刺骨的風,将臉上的皮膚吹得徹骨冰涼。
他嗓音也較之平日更清冽三分:“你什麼時候改改随便給人下定義的性子,保管你每年都不必為入不敷出而操心。”
張初雲心裡詫異蔣鶴賢話裡加強的攻擊性,轉念又覺得,這才是真實的蔣鶴賢。他繼續沒臉沒皮地笑呵呵說:“你聽我又這麼評價她,不高興了?”
蔣鶴賢用單指按着跳動的太陽穴,十分隐忍将酒意從身上撥掉的模樣,閉了閉眼方才又說:“從你的嘴裡能說出什麼象牙來。”
張初雲收起平日玩世不恭的輕浮,轉而像捂着聽筒怕誰偷聽了去似的。
他壓着嗓子道:“這姑娘我見得多了,特别利己主義的性格。平生最大的願望無他,就是過自己的日子,也不管他人死活。跟我們不一樣。不是一路子人就别費盡心思再糾纏上了。”
蔣鶴賢聽了仍不做聲,停了一會兒才笑着質疑:“你不好好打理你的店面,成日也别關心我的動向。”
張初雲面色嚴肅且聲音低沉:“我太樂善好施沒辦法。”言笑了兩句就轉回正話,“聽你這散漫的調子,還在喝呢。”
蔣鶴賢的心思還停留在他評價朱妏妏的那幾句話上,一時間倚靠着欄杆,紋絲不動。身後稀裡嘩啦地傳來嬉笑打鬧聲。
即使不轉頭,也能猜出那些面色酡紅的人,是如何籠罩着喝酒工作的名義厮混纏磨。
蔣鶴賢遠遠地靠在窗邊,像是與他們變為兩個世界的人。
半晌他用鼻音接了張初雲一聲:“嗯。”
張初雲吸氣:“堕落了啊,蔣鶴賢。你終究還是踏入了那些不擇手段人最愛的名利場。”
蔣鶴賢把扣子往下解了一顆:“我看你也喝得不輕。”
張初雲沒在意,尤為可惜他頭也不回地一頭栽倒在紙醉金迷的酒局飯局裡。
末了着重自己的惋惜,他想把蔣鶴賢再拉回來似的說:“我覺得你還是那副什麼都不在意,我第一次看見你時,你一個人待在角落,誰也不去逢迎,更不對這個社會低頭的樣子最像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