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妏妏請了幾天假。實在沒法躲下去了,照常工作的第二天果然又被主管叫去跟項目。
因為陳同事在這段時間的出色表現,一下班,他和朱妏妏同乘一輛車,前往本市的酒店。
這位奇人原來背靠剛調職去歐洲的前上司這座大山,在部門混得風生水起。
朱妏妏揣摩不透主管的真實心思。
是要提升男同事,還是想讨好遠在歐洲的前上司。入職以來第一次被沒有硝煙的勾心鬥角包圍。
她幾乎把自己活成如履薄冰,不敢言多必失的樣子。
她接連幾天沒在工作上遇見蔣鶴賢,正在慶幸自己的好運氣,認真跟進度。周末的一次飯局卻在桌上看見了半途插進來的楊程遠。
此人已有大半年不見,感覺他更志得意滿不少。朱妏妏低頭想事情,盡量不去看他的臉。
楊程遠完全沒給朱妏妏假裝互不認識的機會。從他一進門就牢牢盯住朱妏妏,似乎意外了幾秒。怔愣之後立刻回味過蔣鶴賢為什麼那麼專注在這項目上。
他和那投資商顯然熟得很,彼此握手言歡。
楊程遠還不忘抽空把坐在角落的朱妏妏拎出來:“好久不見呀,真沒想到我們還能有這緣分。”
朱妏妏才不得不從嶄新锃亮的食盤瓷器裡擡頭,沒有站起來表示尊重。
低頭整了整衣服,她方才盡到禮數似的起身微笑:“我剛剛還沒認出你來,現在該叫楊總了。”
楊程遠專程繞到她這邊來,伸出手:“生疏得像沒有同學一場過似的。”
陳同事一早盯着這年輕有為,讨投資商歡心的男人。待朱妏妏面無波瀾地坐下,他的言語間摻雜着好奇與不為人知的敵意:“你倆還有私下認識的淵源。”
朱妏妏怕他别有深意的眼神誤會,入座後仍不得已添了一句:“大學同學。”
陳同事還是知公共場合不該說私事的分寸。
無奈他這頭閉了嘴,那頭楊程遠在投資商的追問下毫無隐瞞地坦白:“不是你們想的關系,是我以前女朋友的好閨蜜,也算有了些關系。今天看在我的面上,放過這位女同胞一馬。”
那些中年人紛紛靠着椅背笑起來,所有的語氣和措辭,都帶着讓人下不來台的強硬:“你為什麼歧視女性同胞。這世界隻許男人喝酒不許女人喝麼。還是說你歧視男性,小楊?”
練成人精的楊程遠,聞言一杯飲下了酒液。
還将空空如也的杯子倒過來給大夥看。套近乎的本事堪稱一絕。
他就着微蒙的醉意坐在旁邊:“哪裡這麼誇張,小朱女士有酒精過敏,以後大家都往我這灌,我替她分擔火力了。我這英雄救美的戲唱得如何,您也不誇我兩句。”
最後一句可謂是神來之筆,立刻哄得滿堂歡聲笑語不絕。
但那人還有想拿捏玩味,不想聽任楊程遠出盡風頭的意思,用慢條斯理的說話速度制止了全場的騷動:“先讓小朱喝一杯吧,是不是過敏我還不知道麼?”
更有甚者瞧着朱妏妏恬靜沒什麼态度的臉色,輕輕紳士地笑了下:“我也見過好幾個女士逃酒就用過敏,可是酒精過敏誰沒有呢?無非深淺罷了。”
陳同事很怕她遭受衆人的火力攻擊,頂着一道道施加壓力的視線偷偷勸導:“你還是喝一杯吧,大不了過敏就過敏,很快退了。”
他說這話時,趕巧包廂的門又被人推開了。
見是蔣鶴賢倒很快收了話。
因為明顯感到蔣鶴賢的出現,奪去了一衆人的注意。必定有人開口而他得沉默。
果然,楊程遠先捧着一大杯滿滿的酒迎頭送到他嘴邊。
看似圍攻他,實則在給朱妏妏解圍。楊程遠扭頭不忘将投資大佬拉下水:“小蔣總遲到了十分鐘了,怎麼說,自甘領罰。”
朱妏妏仍舊盯着眼前還沒動過分毫的透明液體,
深吸一口氣正想要起身。
就聽見蔣鶴賢不鹹不淡的聲音自桌另一端飄來:“那我肯定得喝,喝多少你說。”
楊程遠表現得不熟不遠,恰好是酒桌上最常見的那類合作夥伴的關系。
他眼珠子一轉就心生一計,将朱妏妏眼前的那杯也一并塞進蔣鶴賢手中:“那還用說,今天這位酒精過敏的女士的酒全場都由你代了”
朱妏妏屬實沒想到事态發生至此,不由被推到了焦點中心,眼見着場面有些尴尬就自攬了一切,說:“承蒙兩位的關照,不過我們部門的理念和産品的初心就是獨立,自信,自主。還是我自己來吧。”
從旁邊傳來輕輕的一聲拍掌,緊接着是一個男聲的響應:“好會說話,朱小姐。”
蔣鶴賢卻像沒聽到她的話,已經将那杯一飲而盡了。
常年喝酒的他,這麼一點根本造不成危害,還鎮定自若地朝朱妏妏伸出手掌。
他擡眼瞧着朱妏妏目光清然:“喝就喝了。”随即把玻璃杯朝楊程遠清脆一碰,“多謝楊總給我這英雄救美的機會。”
好在投資商看着這群年輕人活絡氣氛,頗是中意地又鼓起掌來:“以前還有人跟我咬耳朵,說小蔣是個清高傲氣的不喜歡咱們酒桌禮儀的,如今我看倒是把那些流言蜚語擊個粉碎。”
楊程遠幫襯着扭轉蔣鶴賢的不實印象,順便添油加醋,說:“他和這兩詞一點關系沒有,說他不太好惹,那還真有點。”
朱妏妏不覺看了眼不知有何心思的楊程遠,冷不丁又聽那投資商舊事重提。
投資商挺喜歡占據制高點,來為難下面的人。等人家難堪了再做和事佬,以此立威。
他現在還不嫌事大地揪着蔣鶴賢大學那樁事不放,嘴上說得好聽:“小蔣,學曆不算什麼,你且看在座年紀超過六十歲的,有幾位比你的本科高呀。”明裡暗裡卻打聽他當年退學的原因,“看着溫文爾雅的,我倒覺得你脾氣不小嘛,以前怎麼了,你說說看。我聽說小朱女士也是同一學校畢業的,你也出來說兩句。”
即便再遲鈍的人,也能聽出來這人發難的意思。
朱妏妏來前,就做好了所有人的一手資料。這些人都是表面溫和,内裡吃肉不吐骨頭的狠角色。
她感到自己的天秤已經往蔣鶴賢那邊傾斜。
看着面前幾個西裝革履的人,想到這幾年見的,不是這些個人面禽獸,就是身邊那位谄媚讨好的職場男人。
她又想人都是有兩面性的。連朱父都承認同事眼前的他和女兒眼裡的他截然相反。
這就是需要适應的社會。朱妏妏在心底不動聲色地接受了這一事實,壓制住情緒慢慢回道:“以前的事我記不太清了,但蔣總的優秀是衆所周知,那時常在名人堂裡看見他,至于其他的我就不大記得。”
那些蠢蠢欲動的人見挖不出秘辛,不掩失望。
不過這種借着一點醉意胡侃亂說的場合,講究點到為止。散席後再回顧這話題,這些老頭子還真沒怎麼當衆扇蔣鶴賢耳光。
楊程遠回想着那群人狼一樣的目光,噤聲片刻。
而蔣鶴賢正打算叫車,看見他一番話卡在喉嚨裡吞吞吐吐,就直說:“這群老家夥不喜歡我,以後還得你在中間兩面周旋了。”
楊程遠安慰:“你一看就不是我們這種商人氣質的,而且帶着點漠視一切的味道,這些人不喜歡。也許你該改一改,融入我們。”完了又打嘴巴,“不過那就不是你了。”
顯然可見,自小生長在銅臭家庭裡的楊程遠,在稱兄道弟明槍暗戰的特殊環境,倒是如魚得水。
蔣鶴賢頭也沒回:“我沒做出成績,怪我自己。”
楊程遠說:“也别這麼說。但這地方就是這樣,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咱們改變不了規則就隻能适應規則。比如今天朱妏妏擋酒這差事,我幹得怎麼樣。但以後我也不好說,畢竟話語權不在我這,這些人可不好纏。”
提到朱妏妏的時候蔣鶴賢背脊微停。
楊程遠看見朱妏妏的身影正往這裡來,随即擡手:“我送你一程吧。一塊回去?”
朱妏妏本打算坐地鐵回家,此刻為了拒絕得更果斷幹脆,于是撒謊:“我叫了車,它就快到了。”
楊程遠作罷。
回頭瞧見蔣鶴賢朱妏妏這兩人互不相識似的,一個站在原地,一個轉身離開。
他倆人的氣氛比前情侶見面還不對勁。楊程遠分明看出點端倪,卻苦于有口難言。
隻能眼睜睜看着暧昧的氣息,從朱妏妏躲閃的目光裡悄悄溜走。
又過幾天,朱妏妏原先是約好了和科技園的一位大佬,探讨産品的理念趨勢發展。
這位科技園的精英人才不是使小性子就能不見的。故而朱妏妏聽說蔣鶴賢也并行,仍不打退堂鼓就此請假,反而鼓勁站上前去和他在那天見面。
到了那不見别人,蔣鶴賢獨身一人站在科技園園區外面的殘柳下。
他今天穿得沒有往常那麼正式,上身穿着合身的襯衫,隻是因肩寬和臂展而顯出了隆起的優越線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