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朱母不再當着朱妏妏的面提及讓她和蔣鶴賢分開的事了。
若說世上誰最熟知朱妏妏,那非父母莫屬。
一個家庭的長盛不衰需每個人盡心經營。打朱妏妏出生起,便買來諸多親子教育的心理書籍的朱母深知這點,逼得過緊不如放手。
朱妏妏很慶幸,母親是位尊重她意願的女人。此後照常上班,連着步履都輕松不少。
直到在會議室聽同事們講解幻燈片,她仍在想着蔣鶴賢的事。這麼一來,注意力不集中時有走神。終于會議結束,她也随着大部隊回到辦公室的專屬位子。
譚琦玥目前也正跟進一個大項目,難有餘暇,大多時間就剩朱妏妏和海倫聊天說地。
也有落單的女同事插進來想着結伴。
因為朱妏妏之前與她有度假村的一段謀面時光在,彼此印象都屬上乘,于是接下來幾天都在一塊吃飯。
這名徐姐是公司裡消息靈光,卻嘴巴不牢靠的一類。大多時候朱妏妏和海倫都不敢太放肆說話,隻着重聽這位姐聊小道消息,聽得津津有味。
因為不是同一部門的,這位徐姐還不知道朱妏妏的感情生活是單身還是有偶,直說她保密得太好了,周邊都沒什麼人胡說八道。
海倫掩着嘴暗中偷笑,瞟了眼朱妏妏。見她依舊喝咖啡不吭聲。
海倫心裡奇怪徐姐提這茬子事怪有目的性的,用握着杯子的那隻肩膀,有意無意碰朱妏妏一下,努嘴對着徐姐說:“姐,你瞧我們妏妏這麼漂亮,像是單身的樣子麼。”
徐姐心裡明白海倫的意思,本來存着聯誼的心思隻得打消:“你們這些年輕女孩,今天談這男的,明天談那男的,反正都不長久。”
徐姐這嘴巴不知道會把事傳成什麼樣,朱妏妏及時打斷:“姐費心了,不過我們暫時确還不需要。”
海倫心直口快就顯得稍許不滿,見談話環境輕松愉快,不免松懈:“那也沒礙着誰,也無道德敗壞。男未婚女未嫁,談談也不是違法亂紀,徐姐你說我講得對不對。總拿過去那一套約束我們就太沒意思了。”
朱妏妏怕她一不留神嘴快無意得罪了他人,接着圓場:“就拿徐姐你來說,事業有成品貌俱佳,别說男人了,就連我們女人也喜歡你呀。這隻許男人快活不許女人随性的世界不公道,我們改天就一塊出去看電影跳舞唱歌去,何必受别人的言論左右。”
徐姐聽得心裡舒服,也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成為老古董了,歎口氣自行問責。
“你們别怪我剛剛那番話不中聽,我底下還有個讀初中的弟弟,父母都是大山裡的淳樸山民,我自認受的傳統教育觀念一時改不過來,也被好多公司裡的年輕女孩子說過幾回了,這頓我來付,就當我這嘴無遮攔給賠禮道歉了。”
朱妏妏當然不會計較徐姐的無心之言,正向海倫挑眉以示戰果。
海倫偷偷從桌子底下伸手過來,捏了她一下表示欽佩。
回到辦公室,見左右無人,海倫坐在朱妏妏的辦公桌上難以掩飾八卦之心:“給我透露透露你這複合的前男友的故事,姓甚名誰,做什麼工作的。長得肯定不錯,追求你的男人不少,我相信你的眼光。”
朱妏妏微一思索,反正自己的情史公司小姐妹都一清二楚沒必要隐瞞。要是遮遮掩掩的,含糊不清,反倒不妙。
她把藏起來的工牌重新挂到脖子上,整理一二,才擡頭抿嘴說:“你們也都見過面。”
海倫登時瞪大眼睛,精神也一激靈。
主管和小陳從電梯間并肩出來,她也就不好再多嘴,急忙回自己的工作崗位去。
主管的鞋跟踩在地闆上,哒哒地發出清脆的聲響。一直走到門口才想起什麼略略側臉,她叫了聲:“朱妏妏,拿着今早的會議資料,你進來一下。”
朱妏妏不甚明了主管此舉的真實意圖,毫不耽擱地推了椅子前往。
在門口的時候小陳似有若無地飄向她。
近乎冰冷的目光在朱妏妏臉蛋停留數秒,緊接着他就撇開視線,離開前隻留下一聲客套的問候:“好久不見,朱小姐。”
朱妏妏自是禮貌應對,一點頭:“你好。”
她以為主管把她叫到裡頭,是想在工作上問兩三件事。等她回答幾個小兒科般的問題,漸漸回過神這些不過是主管的煙霧彈。
果不其然,主管隔着一道防窺大玻璃牆,她能将外面埋頭工作的衆生看得一覽無餘。
相反的,外面的人投射進這端,都隻能看到一道擋隔的波浪形大玻璃。
主管精心上妝後顯得分外正經年輕的臉孔繃緊,她彎腰,将上鎖的一隻抽屜裡的文件抽出來,啪地一聲扔在了桌面上。
随即,她那高挑而又瘦長的身體撐着桌子一整個直了起來。
主管極具壓迫性地傾向肅立無聲的朱妏妏。
“今天下午高層會議在即,我扣下了一封匿名檢舉小陳的舉報信,内容是關于他在化生機械項目裡投機取巧實施賄賂等不法行為,涉及到我司的名譽和我們部門的聲譽,還牽連到遠在歐洲的管理層的一些利益關系,我暫時把這封舉報信提前收在了身邊,不打算在今天下午的大會上引發軒然大波。”
朱妏妏聽完這檢舉信的一一罪狀,第一反應是這是步借刀殺人的棋路。
至少舉報人是早有預謀,才抓着這麼個罪名來大做文章。
接下來她就遏制住,在胸膛口激烈跳動的心髒。淡定得像完全聽不出主管弦外之音般,面色也許已經不知不覺地泛了紅,明明感覺到渾身的血液一瞬間地加速流淌,讓周身的溫度都上升,還須強撐鎮定,裝作沒看見巨大的風波向她席卷而來。
除了故作淡然,朱妏妏别無他法。
因此她在主管眼裡看起來就顯得百密無一疏。
她一直低着頭看報告的雙眼掀起來,半是迷惘半是驚訝,瞧着主管:“項目進展過程中我和他幾乎是分開行動,這些我一概不太清楚。”
這話就是立馬撇清關系自保了。
主管不得不承認,朱妏妏在大是大非的緊要關頭總顯得有股臨危不懼的風範。重又坐下躺在椅子裡,一手撫摸着她那隻小包裡的懷表,一手推着轉椅。
她望向窗外高聳入雲,巍峨峻挺的高樓大廈。雲層從玻璃大樓的一個個棱形層面穿過,每一朵雲彩都似乎象征了大樓裡的辦公男女的命運。
很有可能前一秒還在為平步青雲歡呼雀躍,下一秒就被人陷害而直墜深淵。
鈎心鬥角的一幕幕,在這一幢幢掌握着全國經濟命脈的企業高樓裡上演,每一個人都身不由己又必須入局。
主管品啜着現磨的醇香咖啡,幽幽扭頭,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還是她往日的冷硬派風格。
隻是讓年輕女同事平日暗自仰慕的那種風度,現今在大難臨頭,暴風雨來臨前夕時顯得分外陰險。
主管帶着那麼副百感交集的表情,喝了口咖啡。縱使還語帶贊賞,也教人再不敢麻痹大意。
她垂眸,把文件甩在朱妏妏的腳邊,問話就像聊每日吃什麼般閑适自在:“剛剛在電梯間上來,我已經同小陳知會了這事,給他提前打了預防針。這事我會給他壓下去,也不會再掀起什麼波瀾。”她刻意停頓,鋒銳的眸光從她的睫毛裡折射而出,“不過我很好奇,這封匿名舉報信的作者是誰。”
朱妏妏一霎時感到巨大無形的壓力,朝自己沖擊而來。
她定住心神,牢牢地盯住主管那伶俐帶風的眼神,頓了不過兩三秒就重又溫軟低眸。
片刻,她再看着主管那質問的眼神時,心裡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口氣也偏向了斬釘截鐵的疑惑:“我願意全權跟随主管您的行動,若是有要我配合的地方,我一定毫無保留。”
主管品嘗飲品的動作停住了。
這間偌大嶄新的辦公室,在前主管調職升遷以後就改修過一次。
現今的女主管似是與那位喜好富麗堂皇風格的男主管審美相左。她的裝修的展品,都是偏現代主義藝術風的低調奢華。
朱妏妏的腳下,還踩着她早上在鞋櫃裡挑挑揀揀,精心選出的一雙深色高跟。
一整套職業套裝,舍棄裙擺而着重勾勒利落幹淨的身體線條。人很清爽典雅,在溫和無害的氣息裡,無時無刻不透露着難以被打倒的從容和堅定。
她想起初高中時女生圈子裡總是翻來倒去的話題。
那時她的夥伴們,就為了青春期的萌動而總是跟閨蜜鬧别扭。
有時為了學業,有時為了男孩子。
有時僅僅因為一杯奶茶今日傷心傷神,明日就又因不經意的一次回眸互望又重歸于好。
那會兒男老師一臉疲憊地點着她們這些鬧來鬧去的女生小群體,心累至極:“你們女孩子啊,難搞,就不能像男同學那樣打打鬧鬧别太敏感嗎。”
朱妏妏已經開始覺得男老師這話有所偏頗。
因為據她了解,班裡男生們為了個籃球,為了雙球鞋,彼此陰陽怪氣的事更不在少數。
她在那時就知道,男人小心眼子起來才叫驚天動地,打架鬥毆倒成了美談。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好笑。
朱妏妏被主管審量了半晌,外間有人敲門。
正是有下屬來彙報工作。
朱妏妏拿起地上那份被甩落的文件,重新放在桌上,轉身走了出去回到工位。
她坐了一會,被海倫扔了顆小紙片球才算回神。低頭展開了那片紙條,上書:沒事吧?後附一個流淚的小人頭像。
朱妏妏寬慰地舔唇笑笑,感覺到起死回生的新鮮活氣,長長吐了口。
咬着下唇的死皮,用濕潤的紙巾細細擦幹了。再精準找到擔憂她的海倫,朱妏妏朝她比個沒問題的手勢。
晚間照例和約好的徐姐,海倫一塊去電影院看剛上映的影片,出來之時見到音樂廳有最近上演的預告海報,就拍下一張傳到她,譚琦玥,海倫三姐妹的小群裡。
譚琦玥幾乎是忙壞了,每天都吐槽合作方有多難搞。
朱妏妏一一把自己跟前一個項目的經驗心得給她講述。
譚琦玥最後在群裡連發三大串歎号,然後總結:“和男朋友吵架,想着用工作療愈情傷。但是面對纏人又無賴的合作方了才知道,愛情在這些小妖精的對比下都算個屁。”
朱妏妏看着她那段發牢騷的文字微笑,想起大學時,也和劉娉語一起在迷夜的操場互訴衷腸。
二十出頭的年紀在為無休無止的考試而擔心,現在則要為了職場層出不窮的煩心事而相互勸導。
她好像一直在書籍和文件裡奔波勞碌,但可慰藉的是,她的身邊一直有能談心聊天的女孩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