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鶴賢覺得自己較之以前卑鄙了頗多。
例如他剛與朱妏妏重逢那些日子,費盡心思地設計相遇機會。那碗至今被朱妏妏以為是煲給蔣大伯的濃湯,蔣鶴賢當時花了足足三天獨享。
最後沒喝完的,一直黏着保鮮膜放在冰箱。
直到今日,朱妏妏尚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蔣鶴賢也無解釋的心情,一次都未讓事實水落石出。有些時候他回過頭來,看着自己的所作所為,總覺着他的不擇手段有點過了。
乃至于将朱妏妏重新擁入懷的一刻,仍不相信已經圓滿。
如朱妏妏所言,他們的争執需要繞開長輩和父母别把他們牽連進風波裡。也如蔣鶴賢斷言,他們二人之間永遠離不開的就是這些人。
朱家突如其來打來電話的下午,就隐隐印證預言。正值蔣鶴賢坐在辦公椅前處理繁雜公務。
蔣大伯的秘書姓溫。人如其名是位溫吞如水,圓滑周到的老練秘書。
待在蔣鶴賢這裡,溫秘書大多時候肩負着蔣大伯明目張膽的監視任務。蔣鶴賢通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予計較。
應該說蔣鶴賢根本不在意身邊是哪些豺狼虎豹。
他這人有時候甚是目下無塵,溫秘書就算向來與他交好,也對此恨得牙癢癢。心下知道,蔣鶴賢一視同仁的不把他們這些人放在眼裡。
再者蔣鶴賢對他不錯,每回都和言喣語。
溫秘書每每瞧蔣鶴賢無視他的在場,兀自埋頭處理公務。少不得一個人咬碎牙,連着筋肉吞進肚子。懶得跟蔣鶴賢再理論,勸他多與蔣董事長交好雲雲。
桌邊私人手機嗡嗡作響,蔣鶴賢擡眼瞄了眼來電,立即放下簽字筆。
他隻看了眼溫秘書,已無聲傳達請他出門的意思。
待溫秘書嘴巴一撇,悻悻走出去。
蔣鶴賢竟在按下接聽鍵前停頓了好幾秒鐘,以此收拾完情緒。覺得能以不錯的禮節和禮貌的态度,來應對朱家長輩。他這才關了電腦屏,一心專注去接通來電。
電話不是朱父也不是朱母打來的。蔣鶴賢做足心理準備,最終聽見的是朱妏妏簡單的兩個字:“是我。”
蔣鶴賢捺下心底的奇怪不去多想。直覺告訴他,朱妏妏身旁必定有人。
若是她父母在旁邊,他就必須要把這通電話聊得盡量平淡似水,省得朱妏妏那對矜持端方又一絲不苟的父母再生嫌惡。
蔣鶴賢便像是回答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朋友那般的口吻應了:“嗯,我知道。”
朱妏妏家中剛經曆那場騷動,愁雲慘淡。她也盡可能壓抑着嗓子眼的亂鳴,低低道:“你今晚上有空閑時間嗎。上回讓你一個人跑空了,這次我們全家請你吃飯。”
蔣鶴賢就知道,他一聽到朱妏妏聲音冒起時的異樣感覺不會有錯。
照理來說朱妏妏今天還沒到下班時間,所以在這節骨眼親自撥來的電話,必定事出有因。
可巧溫秘書像得到了什麼緊急情報,忽然不顧禮儀,從外一把推開門急急闖進。
蔣鶴賢幾近冷淡地向溫秘書搖搖頭示意,轉而插兜,筆直站在卷起的百葉簾跟頭,半帶試探欲蓋彌彰地略頓,答應了:“好,我今晚一直有空。還是老地方嗎,我去你家接你們吧。”
朱妏妏的肩頭傳來一陣說不大也說不小的力道。她垂眼,下意識地将手指攪在了一起,拼盡力氣将所有悸動不安都忍到心底深處。
由此她匆忙道了句:“不必,我們已經開車快到這了。按你的口味先點起來菜吧,你看怎麼樣。”
蔣鶴賢無疑已經成為被動的那方。
既然喪失主動權和話語權,幹幹脆脆放任自由。以不變應萬變,好過他被完全牽着鼻子走。
他的聲音不知是不是喝過冰水才顯得寒涼,反正聽起來溫度缺乏。隻有他長年累月浸泡在蔣家禮儀下的風度,還維持着他張弛有度的表面:“你先别挂。我想問朱伯父朱伯母在旁邊麼。”
适才還和朱妏妏相互演戲,配合得天衣無縫。如今忽地這麼一說,直接在朱妏妏的警鈴上敲響劇烈的聲音。
她一時摸不透蔣鶴賢所謂為何,就不言語。
她使勁琢磨怎麼挂斷了這通電話。
電話那頭揣度出她的想法笑了一聲。
朱母自始至終将手壓在朱妏妏肩頭,早也聽見蔣鶴賢那番來者不善的說辭,身為長年在醫院或是志願者協會的組織領導者,她自有一番不忙不亂的鎮定。
她拍拍朱妏妏的衣領,示意将手機遞給她。随後對着聽筒先将了一軍:“鶴賢,你管自己做事吧,我和你伯父今晚都特别空,有的是時間慢慢等你。”
朱母不愧是再狼狽都要換上新裝,将酸甜苦辣都自己嘗了不給外人留下丁點不堪的印象。
此刻雍容淡雅的朱母,全然瞧不出幾個小時前還嗚嗚低咽的模樣。
朱妏妏不願再讓蔣鶴賢和朱母多談,生生地斷了電話。就怕蔣鶴賢再生些不必要的事來。
蔣鶴賢平日裡都是個對于他人的惡評和中傷,淡眼旁觀的性子。可不知怎的,每逢朱妏妏這邊的親朋好友對他稍有輕視,他這人就有些顯露出睚眦必報的得理不饒人來。
與其讓本該在飯桌上産生的烽煙提前推移到電話裡。
還不如早點挂斷了,兩廂都相安無事。
蔣鶴賢看着嘟嘟作響的手機也未生訝,畢竟他和她父母,他從來都是被抛下的那個。
一直以來朱妏妏都沒變。
變的是他竟然有時癡心妄,想要将她父母在她心裡的地位取而代之。
溫秘書看着滿身霾雲的蔣鶴賢,腳步遲疑。好一會功夫,方才踟蹰着将剛火急火燎傳上來的一份緊急消息,走上前去遞給蔣鶴賢看的時候,還依舊語氣裡帶着不确信要不要說的輕微遲鈍。
蔣鶴賢瞧溫秘書難得一見的搖擺不定态度,立刻伸手将他那電子屏摘了過來。
他一眼瞄見上頭放大的幾張偷拍照片。
溫秘書總算是恢複了往日裡的果決:“我之前怎麼跟你說的。和前女友一直藕斷絲連糾纏不清,果然出事了吧。”
蔣鶴賢沒理睬。整潔幹淨的手指又長又白,骨肉勻停的關節順着掌背的紋路,将青筋蔓延到手臂上。
他順手滑動那幾張圖文并茂的消息欄,将圖片一一擴大看了。長久的緘言過後,發出了第一聲意味不明的冷笑。
他态度随便地再度将電子屏扔給了溫秘書:“等我回來處理,你别告訴你的董事長。”
溫秘書急急忙忙接着那塊燙手山芋,皺眉看着他風塵仆仆地趕去赴約,“我要是分不清形勢,這張嘴亂說,也就坐不到今天這位子了。”
蔣鶴賢接連發了幾條消息給朱妏妏,手機裡都無人回應。接下來他便安心阖目,再不理身外之事。
一路車子開往目的地,連遇幾個堵車的紅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