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鶴賢拿着鏡子,瞄了眼側臉那一帶已然微腫的巴掌印,順手把這女士小化妝鏡還給朱妏妏。
朱妏妏剛擰幹了壓縮毛巾,見蔣鶴賢坐在老位子上低頭看手機回緊要訊息。她拿着剛從護士站要來的冰塊袋,直接坐到蔣鶴賢旁邊,給他貼着敷上。
朱妏妏一面還用那毛巾在他下巴上擦拭。看他眉毛都沒怎麼皺,不自覺放軟了手下的動作,免得他疼。
剛剛目睹蔣鶴賢被親手打人臉極具侮辱性的沖擊畫面,說心裡不難受那是假的。何況下手的人,還是她剛昏過去才蘇醒的父親。
蔣鶴賢似是覺察到朱妏妏心間無法傾訴的翻湧,用手指捏了捏朱妏妏的下巴。
他手趁勢在她鼻子上勾了一下,便立刻放回去,一點也瞧不出顔面盡失後的惱羞成怒。
他倒是看起來格外的坦然,也無一絲因為朱父就與朱妏妏産生了芥蒂。
朱妏妏心下頗有些心疼,不時就揭下冰袋子,瞧瞧蔣鶴賢的印迹:“還疼着吧。”
蔣鶴賢單腿疊在另一隻腿上,仍坐在醫院冰冷長椅邊,聽了這話一搖頭:“又沒事,你爸正是虛軟無力的時候,沒多大的手勁。”
朱妏卻不免想到那聲清脆有力的耳光,帶着勁道十足的手風。否則蔣鶴賢也不會立即就留下了道淺淺的掌印。
她心知先動手的朱父應攬全責。
然而身體虛弱的朱父尚躺在病床上可憐得緊,朱妏妏能理解朱父那一巴掌為何而發,鐵定是誤以為蔣鶴賢高三就勾搭了自己這才暴怒。
她想着這些,心亂如麻。卻不得不強逼自己冷靜,理順了未來如何勸解朱父的思路。
瞧着蔣鶴賢紅白分明的臉蛋,她就徑自伸手在他臉上撫摸。
這關頭,顧不了醫院人多口雜,朱母也會不會瞧見。朱妏妏在他冰涼的皮膚上刻意多待十幾秒,像是借掌心的溫度給他點溫暖。
從朱妏妏嗓子眼流出的聲音極為輕微:“我爸自從今年跑醫院次數開始頻繁,脾性也不如以前那麼穩定了,你也知道他本就是個内躁的,全靠平日撐着一股氣穩着。放心,我回去就說他。”
蔣鶴賢笑了一聲,想說她不必在他跟前強調承諾。
轉念又覺這話對朱妏妏太過殘忍。他不如裝聾作啞順着她的話說。
至少能給朱妏妏免去良心的譴責,讓她别對今天的事過于自責而難以心安。
他敲定主意,便在朱妏妏買來的另一隻塑料袋裡看了看,裡頭熱氣蒸騰還有股香氣:“你買了什麼。”
朱妏妏低下臉翻了翻:“我看便利店還在賣小吃什麼的就買了點來。有小包子。但是速食的,隻能填肚子。還有些餅幹和飲料。剛加熱過的小便當也有任你挑。”
蔣鶴賢看見她擱在身身側的手機不時閃爍,提醒道:“你給你媽送去吧,她一夜奔波,想必也又累又餓。”
朱妏妏也是借着來買吃的借口,和他坐在外面的長椅上。肩并肩還沒坐幾分鐘,又被朱母叫上臨時病房。
朱母正想唠叨,朱妏妏怎麼買吃的也那麼慢。見住院醫師推門而入也就不說話了。
她一門心思在紙袋子裡拿出那一盒盒吃食,借機和那年輕醫師笑言朱父這脾氣:“把自己都能給氣到了來住院,大夫,你說哪有這種人。”
那醫師拿起聽診器認真巡聽一番朱父的心跳,體諒面前是位癌症預後十年的老病患,也就沒跟着家屬的打趣。
醫生特别佩服地豎起大拇指,表揚朱父:“要少動氣,保持心情愉悅。這病現在也不是那麼難治,我也見過好幾個複查的老病人都罹病十幾年了,生龍活虎,還能一個人來看病的不在少數。多聽您夫人的話,可不能經常跟自己鬥氣。”
朱父總算喜開顔笑了些,連聲說好,待醫生一走就重新挂個苦瓜臉。朱母瞧他變臉如此之快,都沒耐心說他了。
她伸出食指狠狠在朱父腦門上一點:“你打人臉不是白白叫人抓着你的不好麼,這都不懂,這下我們有理的也成了沒理。”
朱妏妏才在病房外燒了熱水,擡眼就遇見剛出來的醫生,順便問清出院的日子。
一回房,就見父母還在那一坐一躺議論她和蔣鶴賢的冤孽。
她連忙放下熱水瓶又準備溜出門。
朱母及時把她叫住,指使着朱妏妏回來,不容許她先溜為上。而後瞧父女倆人氣氛古怪,态度僵持,都沒一個人想先言和。
她就自己拽着朱妏妏的胳膊到外頭角落,問了句:“媽問你,你想幹嘛。”
朱妏妏才覺得莫名其妙,蹙着眉。但知自己作為中間人再使小性子會火上澆油,不得不按下心底叫冤的沖動。
繼而面上有些不情不願于先低頭認錯,朱妏妏就梗着脖子,細聲細氣說話:“我沒想做什麼,爸爸現在情緒不穩定我就先不說難聽話刺激他了。”
朱母一個勁地冷眼瞅着朱妏妏,直接在她屁股上拍了下示威:“你聽聽你這說的什麼不孝話,你以為你爸現在躺這床上,沒有蔣鶴賢那糟心原因。别管今天動手不占理的是你爸,傳出去就是蔣鶴賢把你爸氣進醫院,你就說别人輿論如此,你向着誰。”
自從十年前開始,朱妏妏就極力規免今日的事态産生。命運捉弄人的戲劇化卻就在于此。
哪怕她左躲右躲,甚至于阻隔了漫長的三千多個日夜都無濟于事。
好像她注定就要走到被雙方架在火上炙烤的地步,左右為難都不是人。她埋着頭悶不吭聲。
沒想到在公司裡的局面逐漸扭轉。這一頭家裡的私事越來越纏成麻花,往她腦袋裡灌漿糊。
這幾天整個人不是一睜眼就是想事兒,就是在父母和蔣鶴賢跟頭周旋。她覺得把自己這身體撕成兩半,都耐不住雙方的折騰。
如果眼下有個烏龜殼讓她鑽進去躲一陣子也好。也沒人告訴她,怎麼一向順風順水的自己,偏生要在畢業這麼多年後的這一天還遭鞭打。
這一陣家裡的氛圍甚至不如暴風雨前甯靜的公司部門。
但部門裡也不是清淨的去所。
雖說在朱妏妏的努力下,氛圍漸漸回到從前的和洽。
但别人鄙夷小陳一個男同胞用下三路的手法造謠朱妏妏私生活,也不影響人家還真的偷偷來問朱妏妏。
譬如徐姐就是位藏不住事的,她也來問朱妏妏小陳被舉報那事兒的真相,就說明公司其他部門裡有一部分人确實懷疑是朱妏妏所為。
朱妏妏對此無計可施,隻能等總部趕緊派人來調查真相。
而顯然小陳現在受歐洲前上司的力保,既沒有停職,也不受影響,依舊每日正常出差。
整件事看起來隻有朱妏妏無端惹了一身騷,還扯入了檢舉信的麻煩事。
徐姐力贊朱妏妏沒受爛事影響,還重歸崗位的氣魄,依舊不忘拉着朱妏妏碎碎念。
“你可不能掉以輕心,日後要打的持久戰長着呢,我聽說那姓陳的很會拍上司馬屁,連你們那部門的現主管也常提拔他。加之你們那項目一開始隻有你在負責跟進,是後來才被你主管大手一揮,又把他塞進去。要真到了調查賄賂這地步,你一定要穩住,以不變應萬變。”
這幾日,徐姐完全成了朱妏妏的傳話筒。有她在,朱妏妏實現了半步不出辦公室就知天下事的美事。
她這人也是深受父母那輩的影響,尤其在意面子。
當下聽見自己完全變成其他人的茶餘飯談,就不免受些影響。到底還不能展露出來這點破綻。否則讓心懷叵測的人瞧去了,少不了又是一陣風波。
才做成一個大項目工程,肯定如朱母所言,背後不隻陳同事那雙眼在泛着寒光盯着自己。
今天還替她說話的人,明日指不定就背後偷偷戳她脊梁骨。
幸好朱妏妏随了母親的性子,能瞧出職場裡不乏有能信任之人。比如美貌強勢的譚琦玥一聽說她的事,就動用全部關系替她暗中報複小陳。
比如性格軟和的海倫雖幫不上什麼忙,但至少沒有壞心思就足夠讓人寬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