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蘭息點點頭:“嗯,蘭萱。”
“那幾個老頑固,怎麼放你出來了?”
“他們沒辦法讓契約和我的神魂分離,就讓我速來履行承諾,早日魂歸仙山。”
“你還挺倔嘛,我很欣賞你。畢竟,如果你隻是想來星霓海,那麼帶護送赤精石航線的長晏宮弟子回門派也是個不錯的說法,并不是非留着契約不可噢?”
“人小鬼大。”
“少拿這副教訓人的口吻和本小姐說話!我問你,你今天帶她去绫羅窟一帶了?”
沈蘭息答道:“并非出于本意。不孤往那個方向飛慣了,不知不覺就到了附近。”
“嘻嘻。”萱兒笑意不達眼底,倒露出了兩根尖尖的虎牙,“我一直都挺喜歡她的,所以你的套路給我少一點,否則我會把你的事情全都抖出去。”
沈蘭息颔首,然後遞出一瓶藥丸給萱兒:“你不會。喏,報酬。你明天走嗎?”
萱兒搶過了瓶子,腦袋搖得和撥浪鼓似的:“我不。反正現在還不急着去妖塔,我要在這裡監督你。”
“随你的便。”
“沈蘭息,是你讓我過來照顧她的,還說别人來都不放心。現在又開始裝模作樣了,你這個狗男人,狗東西。你承認一下看上人家風吟神官了會死噢?”
“回仙山的時候,塵緣就斷了,我來隻是給她一個交待,反正她也無心,我何必招惹别人。”
萱兒叉腰道:“論血統,人家伏離神官比你好使多了,也不知道誰擱這一天天地嘴貧說契約和神魂不能分離,還不是你的神魂不配合?我小時候被诓騙和那個妖族的怪胎簽下的契約,就是爹爹幫我分離的。呵,你就嘴硬吧。”
“……”
“這件事情我還沒和你算過賬呢!雖說我的命是二哥哥你救的,但那次你讓我身陷妖群,可是差點害死我,所以我們早就扯平了,這次幫你,一瓶藥丸可不夠兌付的,你還欠我個人情,知道嗎?”
“少說兩句,屁孩。”
“我還有兩句要說。二哥哥,風吟姐姐是不是真的,把一切都忘了?”
“肉身重塑,自然忘了。”
“你明明知道我說的不是她成為神官之後的事情。我說的是很久以前,她還沒有變成卯月樓神官的那段時間。我們在星霓海喪生了很多次,那本書的回溯次數也耗盡了,如果不是她……”
“你心裡沒有答案嗎?你如果想知道,可以問問她。”
萱兒白眼翻得比天還高,她把瓶塞打開,然後将其中所有的藥丸都傾倒在了自己口中,旋即,她的身體中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音,仿佛每一個關節都借勢伸展開了一些。
她活動了一下筋骨,面色較方才更具神采了一些,就連打量着沈蘭息時,也沒有之前那麼沒好氣了。
她心情好了些,便輕聲細語地啐道:“你才長我幾歲?少給我裝老成啦。我也并非完全不把二哥哥的面子放在心上,前不久,在千胤城裡發現了淩子殊的下落,他平日裡仗着大家護着讓着他,成天蹬鼻子上臉的,人後對你也沒幾句好話,所以我,将他收拾了一頓,現在不知道在城中哪個醫館裡養傷呢。”
沈蘭息頓覺無言:“淩子殊的事情,你也多讓讓他吧。至于原因,你以後會知道的。”
萱兒鼻子裡“哼”了一聲:“我才不管這麼多,‘死不了就行’,這可是你一貫拿來安慰我的話。大不了,他有危險,我再救他咯。這個人我看着可油膩,背地裡找人偷偷給風吟姐姐送畫,不知道安的什麼心。他練劍也沒什麼天分,我讓他一隻手,他都占不到一絲上風,我見面還要喊他大師兄,無語死了,真不知道爹為什麼會收這麼蠢的人進長晏宮。”
沈蘭息點點頭:“你的手受傷了?”
萱兒滿不在乎道:“隻是恰好蟲毒發作,多少影響了我的身法。乏了,走了,早點睡。”
她孩提時身中蟲毒,無法根治,時常會發作,起初覺得痛不欲生,後來漸漸習慣了,咬咬牙便能忍下來。
隻是一旦能忍下這些疼痛,她的性情也多少受到了影響,對于其他事情,眼裡就更是容不下一粒沙子。
“嗯。新的藥材我已經派人去尋了。”沈蘭息擺擺手。
風吟第二天醒來後,發現,萱兒背對着窗,坐在桌子上,雙腿交疊,輕輕搭在椅背上,正托着腮,靜靜地凝視着她。
她穿着一雙看起來很舒服的鹿皮靴,靴上針腳細密,還繡了不少紋路在上面,像是出自繡工精湛者之手。
太陽才剛剛出來不久,往日風吟喜歡睡到自然醒,但這日不同,她要按照千胤城中的習俗,像所有平凡的待嫁女子那般,去卯月神的雕像前祈福,許願婚後生活和美,歲月靜好。
“風吟姐姐,雖然這次認識你不算太久,但我還真有些舍不得。也許下一次見面,我們就不會像現在這般輕松了。”萱兒輕踩椅背,借力從桌上跳了下來,走到她床頭近前。
她咬字時,刻意将“這次”二字說得極重,分明意有所指,隻是聽者無心,白白枉費了她的心思。
床頭放着一碗甜羹,裡面加了各種桂圓、甜棗之類的滋補食材,寓意早生貴子。
這也是千胤城婚俗的一環,待嫁女子在訂婚後,每日要飲一碗這樣的甜羹。
所有城民都默契地遵守它,從不問為什麼。
萱兒覺得人間婚嫁沒什麼好的,對大多數人而言,無非是給原本就沒什麼意義的人生多填一筆波折,自此,餘生便能沿着這波折延續下去,人們就像蟻巢中的螞蟻一般,在勞碌與重複中慢慢結束他們的一生。
但風吟和沈蘭息的情況和紅塵十二國中的凡俗百姓又有所不同,對于他們随口達成的婚約能遊離在這種安穩又庸碌的套路之外這件事情,萱兒也說不準,應該說是比凡俗之人更超凡脫俗,還是比凡俗之人更為不幸。
不幸的人太多了,因此也沒必要在對比中發現和計較些什麼。
不糾結的人,反而能得到更多快樂。
所以萱兒總是不快樂。
她想到這裡,又沖着風吟淺淺笑了一下,萱兒的面容甜美,平日裡這樣沖着旁人笑時,确實和尋常的未曾及笈的少女一般天真無邪,活潑靈動,她總覺得自己的長相和自己的内心是完全不符的,所以從很早的時候就開始期盼着自己能快些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