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意義上,伏離是個靠譜的大神官。
他說了沈蘭息的魂魄會在子時之前離體,果不其然,沈蘭息的魂魄就在午時離開了身體。
雖然差得有點多,但是午時又怎麼不是子時之前了呢?
沈蘭息的魂魄離開時,他的軀殼發生了令人驚訝的變化——從人的軀體,變成了一段竹子。
風吟立刻托人轉告伏離,将那竹子交給他保管,自己決定跟着魂魄走。
按理說鬼魂出遊,多選入夜之後的時間,有東西遮天蔽日的地點,可他偏不,魂魄走的時候豔陽高招,有樹有屋檐的地方他不去,非要往露天的地方跑。
風吟因為此前和婚禮上的老者簽了另一份契約,無論沈蘭息是死是活,都要對他不離不棄,所以這青天白日的,沈蘭息魂一離體,她也走出了籲歎閣的客房,一步一步地跟着他。
千胤城那邊的情況她一直有所感應,一切都還好好的,雖然萱兒暫時回老家去了,她的小傀儡們在她不在的時候,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
記着伏離的書信,風吟怕自己動靜太大,真把沈蘭息的魂給弄碎了,所以一點神力也沒用上,像個弱女子一般,悄悄地跟着他,連步子也輕緩,生怕行動時帶起的風,把他吹得遠了,去到什麼危險的地方。
他的魂魄和在世時看起來差不多,也是那麼高,也是一身黑漆漆的衣服,身上佩着把劍,看起來似乎話不多。
風吟喊了幾聲他的名字,他不搭理,一直往荒兮城的郊外走,一開始隻是走,後來步子就越來越快,雙腿離了地,像是被看不見的線引着一般,不管不顧地朝着冥府的方向飛去。
“沈蘭息。”
無人回應。
他的魂魄就像是不認識風吟了一般。
風吟理應是不在意的。
伏離告訴她,神族的血脈裡流淌着神明賦予第一代神官的某種咒法,使得之後的每一代神官都能夠摒除一些關于世俗情愛的雜念,一心守護紅塵與他們的子民。
之前的咒法被連緣蠱蟲吃掉了,現在蠱蟲已經卒了,血脈裡的咒法又生了出來。
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因為初代神官的神力完全是由神明賜予的,得到一些力量,往往意味着要付出一些代價來交換。
更何況,哪些雜念雖然給過她一些美好的錯覺,但細究起來卻有害。
一個願意為了旁人放棄神骨的力量的神官,能護佑自己的子民到幾時呢?
不過伏離還說,神官自己實在願意想些世俗之事的話,咒法是能被抑制住的,畢竟已經過了這麼多代,不至于還一成不變。
本來沈蘭息死了,這事情就算過去了。
隻是話說回來,風吟與老者簽下的契約,是一生的契約,如果沈蘭息始終是一團混沌的魂靈,他注定會變得難以捉摸,難以管束,這麼一來,風吟就很難遵守契約。
契約中沒有明示,假設她違背了契約,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也就意味着,對方可以要求任何賠償。
這是一份不能違背的契約。
古魔血脈覺醒的那一刻,風吟與遠在九幽宮的源核之心發生了感應,得知源核之心有修複遺骸,讓魂魄歸體之效。
隻要保護好他的身體和魂魄,就可以付出昂貴的代價把他複活,一直留在身邊,作為她遵守契約的底牌。
她絕非貪戀人間冷暖。
她隻是别無選擇。
風吟動用星霓海之力,召來了兩隻小傀儡,一隻留在沈蘭息的遺體旁照顧他,另一隻帶在身邊,和她一同接他的魂魄回來。
她看得出來,沈蘭息并不讨厭她,隻要不讨厭,他們就可以一直相處下去。
風吟不止追了多久,她從人族的地界一路追到了九珩山外的冥府界門,界門後有一條長長的荊棘路,是魂魄轉世前殿必經之路。
界門開時,一陣濃烈的煞氣迎面而來。
守門人不太友善地勸她回去:“神族的來客,前面不是你該去的地方,回頭吧。”
荊棘路上不僅有各種阻攔生者靠近的奇險,還有紅塵中規模最大的冥靈軍團在此化解戾氣。
冥靈軍團在紅塵各城協助神族庇護夜間的平安,往往見過夜深人靜時的無數罪惡行徑,阻攔過各路妖魔的入侵,殚精竭慮,早已經不堪其累,每過數月,就要在荊棘路途中的黑水沼澤裡将其釋放。
每日前往冥府的新魂靈就是最好的化解工具,它們經過時總會沾上些不幹不淨的東西,一路帶進冥府深處的焚爐中,從此自己的喜悲和他人的善惡都一筆勾銷,煙消雲散。
正在釋放戾氣的冥靈軍團并非平日那般紀律嚴明,它們更像是一群毫無底線的惡靈,見到匆匆趕去焚爐的魂魄也就罷了,倘若碰上不開眼要來闖蕩一番的在世之人,定要撕咬得他們神形俱滅,才肯罷休。
紅塵之中,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進入荊棘路者,無論修為深淺,都不能動用一絲一毫的力量,否則就是和所有的冥靈軍團作對。
風吟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她不能強留沈蘭息的魂,隻能一路尾随,等他自己在途中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