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用那個住在公寓一樓、明顯囊中羞澀的年輕銀行書記員的話,以利亞的行蹤“相當詭秘”。
萊納德認為他的判斷不無道理。
不過他到底還是聽從了以利亞的建議,除了吃飯和休息時間,萊納德基本在附近街區閑逛,用以利亞的錢買些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并且樂在其中,倫敦老城的魅力是一方面,躲開洛克伍德公寓裡一雙雙評頭論足的眼睛和熱心八卦的舌頭則是另一方面。
不管怎麼說,在這座常年受到泰晤士河滋養的城市,多得是比洛克伍德公寓有趣的人和事,盡管頗為諷刺的是,泰晤士河本身反而不在其中,這條河到底沒能躲過工業革命的荼毒,萊納德隻有一次散步時眺望過河岸,并且不等走近便果斷掉頭折返,他對此地的看法直到後來也始終如一,當代作家約翰·伊夫林形容得相當生動并且準确,隔着半條街望去,泰晤士河岸的确如同“地獄般陰慘慘”。
在遇到那個傳奇人物、開啟那段傳奇冒險之前,萊納德幾乎已經習慣了眼下的生活,走過一座城的大街小巷是了解一個地方最直接、也最有效的辦法,老肖恩很久以前就這麼告訴他。
這話說得沒錯。
這天下午,萊納德正在一家俱樂部裡打台球,像退伍軍醫約翰·H·華生那樣靠紳士遊戲消磨被同伴丢下的大把時光。
平心而論,他打得還不錯,也許比起他的對手來略遜一籌,不過對方顯然在這項活動上投入的時間比他多得多,連漿得如同鐵闆一樣的襯衣領和勒得緊緊的馬甲都沒能影響他發揮,并且始終保持撲克臉,萊納德敢打賭他玩橋牌一定也很厲害。
就在萊納德丢掉關鍵一球,隻能站在一旁看着對手不緊不慢地把球一顆顆地撞進洞裡時,有個年輕男人靠過來,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語氣不無惋惜:“要我說,這一局遊戲勝負已定,杜弗倫先生。”
“哦,您是?”萊納德歪過頭,打量着對方,倒是不意外對方知道自己的名字,這個家夥在他附近轉悠了好久,萊納德都能聽到他肚子裡的算盤聲了,要是他再不過來搭讪,萊納德搞不好會主動出擊。
“大衛·博倫特。”對方朝萊納德伸出手,手掌寬厚結實,指甲剪得短短的,“介意一起喝一杯,聊聊天嗎?”
“這個嘛……”萊納德目光在台球桌上流連,裝作對這場遊戲戀戀不舍的模樣,對方立刻又說:“我手裡有一些消息,你或許會感興趣。”
萊納德擡起頭:“什麼消息?”
博倫特露出讨人喜歡的微笑,漆黑的小胡子下,一口白牙整整齊齊:“你喝威士忌嗎?”
萊納德歎了口氣,他不喜歡喝酒,但這個地方也不賣果汁。
“剛才的介紹含糊得很,請别介意,我是《西部新聞晨報》的專欄記者,認識的人都叫我都弟。”博倫特把加冰威士忌推到萊納德面前,語氣仿佛他剛才自我介紹是貓王,而不是什麼名不見經傳的倫敦小報記者。
萊納德不感興趣地點點頭,單刀直入:“都弟,你手裡有什麼消息?”
博倫特得意地一挑眉毛,壓低聲音:“是關于那條河的消息。”
憑那副神氣和架勢,就算博倫特的秘密消息是關于時間旅行和變異蘑菇,都不會大出萊納德意料之外,可他做足了心理預期,結果就聽到這麼一句,忍不住脫口而出:“就這?”
有一瞬間,博倫特的表情宛如吃了屎一般,他肯定是從萊納德臉上讀出了真心實意的不屑,而非為了套話的虛張聲勢,好半天才擠出一絲微笑:“當然不止如此。”
萊納德聳聳肩:“是嗎?那你展開講講,我的下巴準備好掉下來了。”這時他還以為博倫特肯定是認錯了人,後來他才知道,錯的是他自己,而且是大錯特錯。
博倫特糾結了幾秒,但還是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了一張折成四四方方的畫紙,翻轉倒扣,用食指推到萊納德面前:“看看這個,你會明白的。”
萊納德捏起一角,把畫紙展開。
他的下巴果然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