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納德回憶了一下,說:“深色頭發和眼睛,鼻梁很高,哦對了,他左眼角有顆痣。”他皺起眉,“如果你是想問跟你那張畫像裡的人不太一樣。”
“不是他,别擔心,你碰到的那家夥應該不是壞人。”以利亞拍拍萊納德的胳膊,又問,“那幅畫你拿着嗎?那位可敬的記者朋友畫的泰晤士河蛞蝓怪的抽象畫。”
“那麼瘆人的玩意我怎麼可能拿着?”
說完,萊納德忽然心念一動,想到了離開俱樂部前博倫特硬塞給他的那張紙片,他匆匆站起來,往自己的卧室跑去,“等一下,我有個東西要給你看。”
以利亞跟在他後面跑出去,一邊嘀咕:“喂,我說,你好歹把衣服穿上啊。”
萊納德從外套口袋裡掏出紙片展開,遞給以利亞,然後從衣架上随手撈了件毛衣開始往身上套,悶悶的聲音從衣領裡鑽出來:“博倫特把他的地址給我了,還說讓我給他拍電報。”
可他連郵局的門朝哪兒開都不知道,看在上帝的份上,他都不确定拍電報是不是該去郵局。
以利亞細細地看了一遍地址,然後把紙片折起來,塞進自己的口袋裡:“也許是個不錯的主意,我們還挺需要記者的觀察力和想象力的,等天一亮,我們就去找他。”
“你不覺得奇怪嗎?”萊納德把腦袋從衣領裡鑽出來,目光閃爍,“博倫特說他在河岸見過咱們。”
忽然,博倫特那副自信并且深信不疑的神情出現在腦海,接下來,就像世上最糟糕的既視感出現在眼前,萊納德幾乎能預判到以利亞嘴唇的每一次開合、發出的每一個音節,他說的是:“不錯啊,隔着霧都能認出咱倆,希望他看怪物也一樣眼尖。”
萊納德張開嘴,卻沒發出任何聲音,腦子裡有一個奇怪的聲音在說“看吧,早告訴你了”,多麼諷刺的語調。
他看到以利亞的灰眼睛裡流露出訝異的神色,然後聽到自己的聲音發問:“我跟你一起去過河岸?”
以利亞一愣:“你在開玩笑嗎?除了今天晚上,這幾晚我們明明一直在一起。”
“……”
一定是那瞬間萊納德臉上的表情太可怕,以利亞下意識伸出手扶住他,讓他在床邊坐下來。
他大概以為萊納德心髒病或者癫痫發作了,隻是屋裡沒有威士忌或者白蘭地,以利亞隻好倒了杯涼水灌進他嘴裡。
“怎麼了?”
“我這幾晚都跟你在一起?晚上?”整杯冷水灌進喉嚨,總算讓萊納德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瞪着以利亞,似乎急不可耐,但内心深處,他知道問這個問題沒有意義,因為他知道答案,早就知道了。
以利亞擰起眉頭,反問:“你不記得了?”
“沒發生過的事我怎麼……”萊納德剛搖了一下頭,以利亞忽然揪住他的衣領用力往下一扯,露出鎖骨那一片皮膚,但上面幹幹淨淨的别說骷髅頭,連顆痣都沒有。
以利亞闆起臉,隻有很熟悉的人才能看出那一絲掩飾得很好的大事不妙的神情。
“你幹什麼?”萊納德用了好大力氣才掰開以利亞的手指,把衣領解救出來,他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鎖骨,同樣一無所獲,隻好擡起頭,驚疑不定地瞪着以利亞,問,“怎麼回事?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沒有告訴我?”
邪惡雙胞胎這個詞一閃而過,但聽起來實在太過荒唐。
以利亞灰色虹膜裡的一點瞳孔似乎變得更黑、更加深邃,他開口了,語氣幾乎稱得上冷酷:“是。”
萊納德等了等,沒有等到下文:“是?然後呢?你就準備給我一個‘是’就算完事了?”
以利亞抱起胳膊,跟個卡殼的答錄機似的:“是。”
沒有否認,沒有借口,但也沒有真相,萊納德不知道這算坦誠還是矯飾,胸口忽然竄起來的憤怒讓他無法思考。
“萊尼,我們得……”以利亞魂不守舍地伸出手,卻沒抓到萊納德的衣袖。
“搞什麼!”萊納德霍地站起來,腦袋差點撞到以利亞下巴上,他退開半步,“以利亞,不管是什麼事,告訴我,我們一起解決。”
“不行。”以利亞的喉結滾動一下,左邊眼角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他忽然感到一股歇斯底裡的笑意,用力咬緊牙關,才克制住差點湧出喉嚨的笑聲。
萊納德顯然誤會了他臉上的表情,怒道:“我還以為我們是朋友!”
“我們當然是朋友。”以利亞幹巴巴地說。
“朋友不會滿嘴謊言!”
“有時候,謊言才能保護我們。”
“不,朋友保護朋友。”萊納德咬牙,不去想那張寫滿箴言的報紙此刻仍揉成團躺在口袋裡,而幾分鐘前,他還在用同樣的理由說服自己向以利亞隐瞞這件事。
到底是哪個蠢貨說的“無知是福”?不管是誰,都讓他見鬼去吧,萊納德惱怒地想,今天他必須知道真相。
就是在這時,萊納德瞟到了以利亞垂在身側的手臂,他一伸手,握住了對方的手腕。
沒有錯,以利亞的身體一直在微微發抖,就好像某種無形的恐懼之手用力攫住了他似的,他嘴角的弧度也并不是笑意,而是恐懼。
他在害怕什麼?
窗外,雨還在下,萊納德忽然覺得卧室裡冷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