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這麼想着,一個穿睡衣的男人便從樓梯上走了下來,他看着萊納德,立刻露出了讨人喜歡的微笑:“萊尼,你來了,我可真高興!”
萊納德擡起頭,愕然地看着那個男人走下樓來,然後走到他面前,在扶手椅上坐下來,愉快地說道:“親愛的朋友,說老實話,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
“你是誰?”萊納德忍不住問,他驚疑不定地打量着對方,深色眼珠讓他看起來很聰明,嘴唇上留着兩撇小胡子,不知為何有幾分熟悉。
他很适合戴眼鏡,那種單片鏡,這個念頭從萊納德腦海裡像條小魚似的輕輕滑過。
在聽到萊納德的問題後,小胡子向後一仰,大驚小怪地叫了一聲:“甜蜜的耶稣啊,你居然問我是誰?萊納德·杜弗倫,難道你來這是為了看望别人的?”
“你是……以利亞?”萊納德疑惑地撓了撓頭,尴尬地說,“不好意思,我問了個蠢問題,天啊,我們一定是太久沒見了,還有這一路颠死人的馬車,我發誓,剛才看到你的時候我的腦袋還是一團漿糊。”
他在沙發上不安地扭動了一下,又問:“你身體好些了嗎?以利亞。”一個滑稽的念頭冒了出來,傷寒在這個年代可不比頭疼腦熱,搞不好是會死人的。
什麼叫這個年代?萊納德晃晃腦袋,把令人不快的想法從裡面甩出去,隻要以利亞沒事,其他的都不重要。
“我嘛,有些力不從心,不過總體而言還不錯。”小胡子回答道,他胳膊肘撐在膝蓋上,朝萊納德傾過身子,“你呢,這段時間過得怎麼樣?小麻煩也解決了?”
萊納德猶豫地點點頭:“我不會管那叫麻煩的,以利亞,隻是夢遊而已,白天太勞累就會這樣。”
“所以我才勸你去海邊放松一下,釣釣魚,呼吸呼吸鄉間的清新空氣,實話實說,倫敦有毒的霧氣對健康可是毫無益處。”小胡子一邊說一邊在椅子上舒展身體,“像我,我已經覺得好多了,簡直煥然一新。”
“我這不是來了嗎?”萊納德嘟囔道,他也想像對方一樣放松下來,可渾身的肌肉卻異常緊張,皮膚下仿佛有電流竄動,連腸胃都打起了結,“看到你這樣,我就放心了,咳,那什麼,我覺得我該走了。”
就在他站起來之前,小胡子一把按住了他,不悅道:“這是什麼話?好歹也住上幾天,我不是說了嗎?鄉間的清新空氣對你而言絕對隻有好處。”
萊納德隻好重新陷進沙發裡,他揉了揉鼻子:“可是我想……”
“你不想!萊尼。”小胡子打斷了他,語氣嚴厲,“我要你好好地待在這兒,聽明白了?”他說着才略緩和了些,笑容像是被蠟筆畫到臉上去的,“我們好久沒見了,我很想你。”
“好吧。”萊納德順從地說。
不等洛克伍德太太回到客廳,小胡子就又上樓了,很顯然,他的健康雖然有所好轉,但仍然需要休息。
蘇珊娜端來了茶點,褐色的大眼睛好奇地瞟着萊納德,洛克伍德太太不在的時候,她才更像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女,她語調輕快地問萊納德:“你是從倫敦來的?”
萊納德“嗯”了一聲:“坐馬車來的,一輛小灰馬拉的雙輪馬車。”他頓了頓,又問,“你呢?從小就住在這裡?”
“我一直住在這兒,這棟小樓,”蘇珊娜回答,“和洛克伍德太太一起,”她抿起嘴一笑,露出好看的貝殼似的牙齒,“現在還有以利亞少爺。”
“以利亞少爺……他怎麼樣?”萊納德自己都覺得這個問題莫名其妙,他明明才剛見過以利亞。
蘇珊娜卻沒覺得莫名其妙,有一瞬間,她的表情看上去很陰郁,但那一瞬間很快過去,她又搖了搖頭,輕快地說道:“他很好。”可不知怎地聽起來反倒像是“他很糟”。
“我知道,我剛見過他。”萊納德說,“洛克伍德太太說的沒錯,你們把他照顧得很好。”
蘇珊娜咬住嘴唇,那種陰影籠罩着的表情又回來了,她把茶杯倒滿,推到萊納德面前:“我加了糖,你想加點奶嗎?喝起來會更濃郁。”
“不用了。”萊納德垂眸,暗紅色的茶湯裡映出他自己的倒影,仿佛一個血腥的玩笑,他言不由衷地喃喃說道,“這樣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