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爾曼大街169号,波特蘭市,緬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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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條被萊納德·杜弗倫捏在手裡,另一隻手心不在焉地搭在方向盤上,紙條不知被揉搓過多少次,早就變成了皺巴巴的一團,展開後,上面寫的就是這個地址,和這一串讓人摸不着頭腦的字母和數字。
萊納德皺起眉頭,他不喜歡含義不明的訊息。
車窗外,95号州際公路的景色正在飛速倒退,蒼翠卻又荒涼,美洲北部的冷空氣裹挾着大西洋寒流,從窗縫裡灌進來,發出蛇吐信似的“嘶嘶”聲,即使開着暖氣,車裡也還是冷得能把人屁股凍掉。萊納德從瑞奇&喬納森租車行租下這輛福特F450的時候,老闆瑞奇,或者喬納森——總該是他們倆中的一個——信誓旦旦地聲稱,除了風馳電掣,坐進這輛車的感覺舒服得簡直就像回到家裡。
所以,萊納德不快地想,那家夥難道以為他住在橋洞下面嗎?
唯一的好消息是,緬因和密歇根離得很近,好吧,至少不算太遠,跟他之前的幾個落腳之處相比,也就是說,回家要方便得多。但猜猜怎麼着?途徑上一個加油站時,萊納德順手買了一份最新的《波特蘭新聞先驅報》,報紙頭版上的日期是2005年10月15日,媽的,太棒了,此時此刻,七八歲的四眼萊尼還在龐蒂亞克小鎮裡拖着鼻涕念小學呢。
唉,自從開始旅行,幸運女神看他肯定就沒順眼過。
福特卡車呼嘯着一路北上,風更疾也更冷了,萊納德連打了幾個噴嚏,十分想把新買的報紙拿來糊車窗縫,他決定自己既不喜歡公路旅行,也不喜歡緬因。
太多森林,太多湖泊。
太多幽靈。
他忽然擰起眉頭,遠處好像有個背包客站在路邊,随着卡車駛近,萊納德看得更清楚,背包客頭戴棒球帽,穿一身磨得發舊的牛仔,褲腳塞在悍戈戰術靴筒裡,盡管臉被太陽鏡遮住了大半,但身材瘦小,看起來像個女人。
女背包客肯定也看到了福特卡車,于是舉起右臂朝公路的方向伸展,豎起了大拇指。
啧,還真是想什麼來什麼。
萊納德踩下刹車,把福特靠邊停下,搖下另一邊車窗,把聲音逆着冷風送出去:“去哪兒?”然後他看清了那個人的臉,的确是個女人,不僅如此,就算有再大的太陽鏡擋着他都不會認錯那張臉。
奧多娜·霍普。
萊納德眨眨眼睛,他的運氣在今天絕對觸底了。
“我去緬因州,波特蘭市。”奧多娜把墨鏡往下拉了一點,黑眼睛瞟着他,滿含笑意,“帥哥,方便搭一程嗎?”
“喂,這個世界是不是有點太小了?雇傭兵小姐。”奧多娜上車後,萊納德忍不住翻着白眼說道,不過事實上,他并沒有表現出來得那麼不耐煩,不管怎樣,能在這種情況下看到一張熟悉的臉總是件令人開心的事,即便這張臉每次出現都能給他帶來點意外驚吓。
“喂!别這麼叫我,”奧多娜把棒球帽檐撥到腦後,沖萊納德露出微笑,“還是說,你已經忘記我的名字了?”
“你怎麼知道我會來的?”萊納德不答反問,一股忐忑不安的感覺在他胃裡蔓延開來,就像毛毛蟲忽然間變成了一群亂飛的蝴蝶。
時空旅行者的相遇就是這樣,沒有預告,沒有指南,永遠無從知曉對方手裡掌握着多少劇透。
“你不會以為我專程在等你吧?杜弗倫小可愛。”奧多娜右肘搭在車窗框上,歪過身子打量着萊納德,後者絲毫不為所動,兩個人沉默對峙了好一會兒,奧多娜才用一種實事求是的語氣說道:“好吧,我确實是在等你,昨天晚上有隻小鳥飛進我的窗子告訴我,95号州際公路上有個傷心欲絕的靈魂等着我去安慰,所以我就來了。”
萊納德沉下臉:“傷心欲絕?”
奧多娜瞟着他:“不是嗎?”
萊納德的嘴巴抿成一條直線,臉色蒼白,聲音卻硬得像石頭:“霍普,看在我們勉強也算并肩作戰過的份上,你還有一分鐘解釋,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出現在我面前?你跟那個住在倫敦下水道裡的魔法耗子到底是什麼關系?那個雜種派你來我這幹什麼?”
他越說聲音越大,不等奧多娜回答,又連珠炮似的說道:“要是你打定主意要繼續講些沒營養的俏皮話,霍普,我發誓,絕對會把你從車窗裡丢出去!”
“喂、喂、喂——”奧多娜·霍普誇張地舉起雙手,比出和平的手勢,張大嘴巴,“好吧,壞玩笑,我承認我過線了,真誠道歉,然後我們和好,怎麼樣?”
“四十秒。”萊納德冷冷地說道。
奧多娜隻好歎了口氣,不自在地扭了下屁股,好像她不是坐在座位上,而是坐在了幾根針上面:“這組坐标是以利亞給我的,他囑咐我不要告訴你,所以你看,我也不算全是騙你,以利亞他——”
“嗤啦”一聲,奧多娜嘴裡的音節變成了一聲短促的驚叫,車輪胎在水泥路面上拖出刺耳的摩擦聲,萊納德猛踩刹車把車停下,胸口被安全帶勒得生疼,他像匹馬似的喘了口粗氣,扭過頭,盯着奧多娜,一字一頓:“再說一遍。”
奧多娜滿臉驚訝,不知道是被急刹車還是被萊納德臉上的表情吓到了,鑒于這個女人彪悍的曆史,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而且多半是故意裝出來的,她右手拍了拍胸口,籲氣道:“老天爺,連檔都不換,你知道這樣對發動機和我的心髒都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