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晚上8點不到，飯後。圍繞着節後接手的第一起惡性案件，市局刑警支隊的衆人一掃節後的慵懶，馬上恢複到平日裡精明強幹的狀态中，全身心投入到案件的偵破中。市局的大會議室裡，一進門正對中央的是一張長桌，長桌的前端是投影牆，旁邊豎立着一個移動白闆，此時向義昭一邊看着各組彙總過來的資料，一邊用黑筆在白闆上整齊地列出目前的偵察要點，已掌握的信息，和下一步的重要偵察方向等等。會議室牆上挂着的電視屏幕上，正在播放粵港市晚間本地新聞，下方滾動條裡是今天在各大社交平台上炸裂一衆網民的碎屍案，以及市局刑警隊向廣大民衆征集線索和相關信息的告示。背景是裡來來往往的腳步聲，劈裡啪啦的翻頁聲，吸溜吸溜的咀嚼聲，或低或高的讨論聲，讓向義昭積極投入的身影在有序又雜亂的會議室裡顯得特别的形單影隻，好像所有的紛紛擾擾都自動對他退避三舍。
在向義昭直起身子後退一步檢查自己是否有所遺漏的同時，市局刑偵支隊的行走備忘錄，苗秋萌，抱着一堆整理打印好的資料從走廊小跑進入大會議室，一邊将筆記本連接入投影儀，一邊朝着向副隊做鬼臉，略帶歉意地說道【向隊，不好意思哦，遲了一點，姚哥下午走訪的信息才剛剛總結好，之前和娟姐他們在盯着監控呢。】向義昭還緊盯着白闆，不在意地擺擺手，也不應聲；過了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道【哦，沒事沒事，辛苦你了。歐隊還在法醫室裡泡着呢，也沒那麼着急。】然後放下手中的油筆，拍拍手，大聲道【大家都坐到桌前來，這是萌萌彙總好的資料，一人一份，先熟悉一下内容，等歐隊來了馬上開會。】他話音剛落，歐仲霖推開會議室的門，和童淑馨一起走進來。童淑馨一手拿着心愛的藍色保溫杯，一邊胳膊夾着屍檢報告；兩人正低聲說着什麼，歐仲霖一邊快步走到投影儀旁的白闆前，取了隻紅色和藍色的油筆，等待衆人紛紛落座在會議桌的周圍，他微微清清嗓子，中氣十足地說道【這個案子今天早上轉了市局，介于社會影響惡劣，劉局下午給我們傳達了指示，上級要求盡快破案。廢話不多說了，大家先快速彙報一下今天的進展吧。】然後他轉向法醫組【童主任，老規矩，還是您先來吧。】
童淑馨推推眼鏡，翻着屍檢報告，緩聲道【大家都知道這是惡性碎屍案，屍體的破壞程度比較大，我們已經最大程度地還原拼合屍塊，以力求還原屍體特征。根據屍塊的外部特征可以确定死者是一名年輕女性，年齡推定在20~24歲，中等偏瘦一點的身材。由于目前還沒有找到屍體的頭部，不過根據拼合的情況，我推測死者的身高在158~162cm，估計體重在92~98斤。并且根據肌肉組織的整體狀況，死者生前應該有定期鍛煉的習慣。根據屍塊屍僵情況，還有最近這個時節的溫度濕度，在屍塊被發現的時候，據死亡時間已經超過48小時，推測是在清明節，也就是上周五的晚上大約9點到淩晨1點之間，但是僅根據目前所掌握的信息，我們還沒沒有辦法縮小死亡時間的推測範圍，推測時間上可能也有一點偏差。】
童淑馨一邊說着，歐仲霖在一旁的白闆上用藍色的油筆列出一系列屍檢結果的要點；待童淑馨一口氣說完，她擡頭看向歐仲霖，詢問道【歐隊，那死因推斷這部分就你來？】歐仲霖并不接話，擡擡手讓她繼續。童淑馨隻好潤了潤嗓子，又接着說【對于死因的推斷，下午我和歐隊已經仔細讨論過了，我就大概說一下結果吧。首先對屍塊的各項毒檢和藥檢都是呈陰性；四肢的屍塊上沒有明顯的外傷和内傷，指甲縫隙也比較幹淨，沒有兇手的痕迹殘留，說明死者生前并沒有大力的掙紮反抗。軀幹的屍塊表面和解剖後的内髒以及大動脈等也沒有發現明顯的穿刺傷，但是屍塊的血液基本流盡幹涸，加上屍體頭部的缺失，所以我們推測，死者極有可能是生前，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頭部遭受大力打擊而重度昏迷，而後兇手為了掩藏死因和死者身份，以及更方便抛屍，在死者身體機能完全停滞前，也是就是死前進行分屍，從而導緻屍體的血液大量流失。還有，根據屍塊切口角度和切邊粗細，我們對于兇器的判斷，分屍應該是用到至少兩種工具，第一種會造成比較粗糙的切口，類似斧頭，用于直接砍下頭顱和四肢，工具應該不夠鋒利甚至生鏽，兇手應該是嘗試多次才砍斷，所以在切口處留下較多的骨骼和肌肉殘渣，我們甚至還提取到一些鏽迹；從斷口切割的方向來判斷，兇手應該是右撇子。另一種工具就比較快速鋒利，類似電鋸，用于把大塊的四肢和軀幹切成小塊易于分裝和運輸，所以這些切口就比較平整，幹淨利落。】
伴随着完童淑馨的發言，會議室裡滿是沙沙的筆記聲和鍵盤敲擊聲。此時，站在一旁一直默默聽着彙報還在白闆上做着記錄的歐仲霖，用低沉的嗓音緩緩開口補充道【其實，童主任在屍檢時還發現，死者已經懷孕近兩個月了；所以，這起案子是一屍兩命。】刑警隊衆人都默不作聲，不知是震驚于兇手的殘忍程度，還是對于現有信息正在進行更加深入的思考。打破沉默的是向義昭，他此時接話道【童主任，目前對于死者的身份确認有什麼進展嘛？】童淑馨合上屍檢報告，微微搖搖頭【這還真不太樂觀，早上在現場看屍表的時候，我就注意到手部的十指都有明顯的焦痕，進一步的指紋提取發現隻有兩隻大拇指可以取到小部分指紋特征，但是特征點太少，無法和指紋庫進行對比。現在還在等待DNA對比結果，等一下小曹會過來彙報；希望能有些好消息。】童淑馨拿起一旁的保溫杯，喝了口熱茶，問道【哦，對了，近期的失蹤人口報告那裡，你們查到什麼匹配的或者有關聯的記錄嗎？】
萌萌正在飛快地敲擊鍵盤，一邊翻動手邊的資料，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快速地浏覽過屏幕上檢索出來的的交叉對比結果，聽到童淑馨的問話，她頭也不擡地接過話題道【我們今天收集了過去一個星期的失蹤人口報告和各個轄區派出所的一些失蹤人員備忘錄，也沒有發現特别符合死者外形年齡特征的記錄；這個清明節假期增加的報案量基本上都是個别走失的小孩和老人，20來歲青壯年的失蹤記錄較少，其中也基本沒有符合上述屍檢特征的。】萌萌微微頓了一下，再次開口【不過呢，也正因為是小長假，所以不排除與死者相關的人員還未意識到其已經失蹤的這一可能性，或許今明兩天會有新的報案記錄上我們系統，有可能與本案的被害人特征相匹配。要是DNA對比沒結果，我這邊會持續關注失蹤人口報告。】
一旁的歐仲霖聽後眉眼低垂，面色不明，他稍加思考後轉向痕檢組的楊浙宏，但是并不太抱希望地提到【大家也都知道，今天大早一場暴雨把現場有的沒的痕迹都刷的差不多了，楊主任，你們組把東西拉回來後還有什麼新的發現嘛？】楊浙宏連面前的筆記本都沒有打開，身子往旋轉椅上向後倚靠，雙手一攤，一臉無奈道【我就長話短說了，啥能用的信息都沒有。一個大号黑色行李箱，32寸，這款式至少是十年前的了，最常見的款式，沒有廠家牌子，外部都是磨損，四個輪子都快磨損了倆；我們今天把這個箱子裡裡外外都拆開看了，沒有發現毛發碎屑或者其他除了死者以外的殘留痕迹，指紋就更别想了；行李箱裡頭包屍塊的黑色塑料袋，我們樓下拐角的兩元店你随便買；還有那個拾荒大爺說的，原本蓋在行李箱上頭的紅白藍塑料麻袋，你自個兒去汽車站火車站看看，一眼望去上百個一樣樣的。】然後他又翻開了面前的筆記本，指着現勘的筆記和照片，邊搖頭邊說【還真是謝了老天爺，那狂風一吹，那個破車棚的頂子就掀翻了一半；再加上大雨那麼一澆，這個行李箱外面真是洗刷的一層不染；那地鐵站口的地面牆面也是，這三天都不用搞了。】
根據萌萌和楊主任的彙報，歐仲霖又在白闆上用藍色油筆添上幾個要點，然後對衆人道【從屍檢和痕檢的角度，我們目前沒有更多的線索可以确定死者或者嫌疑人的身份，不如我們先放一放，反正DNA比對也還沒出。】接着把藍色油筆遞給向義昭，拉開一張椅子，在白闆旁邊坐下，然後指指毛威，道【毛威，我們隊今天新來的實習生，大家已經認識了吧。他從這個案子開始跟着跑外勤，大家多給他些指導和幫助。】然後轉向姚劍辛，緊接着說道【大姚，說說你們今天走訪的整體結果怎樣？】一說到案子，姚劍辛一改早上對待小毛子那不太正經的油條形象，恢複了一名人民警察應有的嚴肅認真的神情，正色道【今天一天，我們和天河北區的派出所民警，走訪了屍體的第一發現人，報案人，抛屍地周邊的商家和居民，負責那個街區的環衛工人等，而且還找到了拍發那條爆款短視頻的幾個小青年。總的來說，我們并沒有發現能促進案情進展的信息，更沒有什麼線索可以縮小嫌疑人範圍或者鎖定某些嫌疑人。】然後他對坐在旁邊的毛威道【來，小夥子，給你個鍛煉的機會，把今天的走訪結果撿重點給大家說說。】
突然接到姚師傅的點名，毛威噌的一下跟彈簧似的從椅子上站起來，有點緊張略帶結巴地說道【我們，我們首先詢問了第一發現人，是常在那一帶拾荒的老人，他被吓得連話都說不利索了，說大概是今天早上六點，他在九号線終點站門口瞄見那個車棚子裡的行李箱，本以為是誰丢的舊衣物或者其他廢品，就打算翻翻有沒有合身的衣服和還能用的雜物，費了老大力氣把外面的自行車都挪開了，才把行李箱拖出來。還有，他平時都是五點左右就出來，今天早上實在雨太大，才遲了一個小時出門。這地鐵站他也不常來，平時都是去附近的廢品收購站和垃圾處理場，要不然就是教堂的施善處；他也是看這個地鐵站開通後周圍居民多起來，今天就一路翻着垃圾桶過來看看。】毛威頓了頓，開始翻看其他筆記，還沒再開口，姚劍辛就拍拍他的後背道【欸，時間緊任務重，讓你撿重點說，其他有的沒的先放一放。】毛威小同志受到師傅提點，立馬道【哦，反正就是這老人家對這一帶熟得很，沒見着什麼可疑人物，那個時間點地鐵站周圍就是出攤賣早餐的，趕着去坐地鐵的，要不然就是下夜班回來的，基本都是附近居民。】
接下來這位新來的實習生應該是漸漸放松下來，嘴炮連珠，一股腦地說到【本案的實際報案人是今天早上下了夜班回來的保安，他在距離那個終點站三站路左右的一家小型倉儲公司上班。剛出地鐵站就看到那拾荒老人在地上坐着，和那行李箱裡的屍塊，立馬就報了警。根據他的叙述，上周五周六兩日他休息，周日晚上是他值夜班，大概晚上九點鐘左右去坐的地鐵，當時地鐵站門口光線也不好，他壓根沒注意旁邊車棚子裡有沒有個行李箱在那擺着。而且平時他都是騎自行車去上班，當天看天氣預報有暴雨才選擇的坐地鐵。】毛威又低頭快速翻過幾頁筆記，然後用筆點着，提高聲音道【哦，我們還詢問了那個街區的環衛工人，附近的小店鋪，早餐攤子，還有一些早起趕地鐵和晨練的居民。大部分人的證詞基本上就是根本沒注意，或者就是好像看到了，但是事不關己就沒去動沒去管。其實最後隻有兩個環衛工人能确定在上周六清早打掃時第一次見到那個行李箱，他們說清明節周五早上還是沒有的。】
在白闆旁站着半天沒動的向義昭，用手中的藍色油筆指指毛威，突然插話道【我說你小子，半天了才講到重點，死者現在是推定上周五晚上到周六淩晨死的，你具體說說環衛工人怎麼确定那個箱子周六大早上就一定在那的？】毛威聽了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連忙接話【是是是，那兩個環衛工人每天大概是五點半左右開始打掃地鐵站周邊，上周五早上車棚子裡不太擠，他們是仔細打掃過裡面的，但是由于周五開始放小長假嘛，附近有些要出行的居民就會把電動車或者自行車停到地鐵站門口，然後直接乘九号線去轉火車動車高鐵。所以等周六清早他們打掃的時候，那個車棚子差不多都停滿了，那個大行李箱就放在一整排自行車後面，他們看地上也不髒，也不想把行李箱拖出來的時候不小心碰倒一排自行車，就沒管它，以為是哪個居民的東西太大了不便帶走，等人家過節回來了自會處理。周日早也是差不多情況。今天大清早因為暴雨，他們速度比平時慢，等清掃到地鐵站那邊時屍塊已經被老大爺發現了。】
在毛威同學一口氣說完時，他那急性子的姚師傅終于坐不住了，他拉着小毛子坐下，抽過他手中的筆記本合上，然後做了個簡短的總結【哎，輪着問了一天也就是倆環衛工人的證詞靠點譜。我們現在大緻可以确認抛屍是在上周五晚上到周六淩晨之間完成的，應該就是兇手殺人分屍之後接着辦了。還有，那幾個拍視頻發網上的小青年也找着了，多虧我們榮浩的協助，我們從視頻平台那裡拿到了上傳者的真實姓名，就是幾個年輕混子，在附近網吧通宵打遊戲出來，看到這情況，覺得可以撈點流量和外快，就拍了放網上了。附近那家網吧老闆也說了這幾個小青年小長假開始連續幾個晚上都在通宵打遊戲，其他也問不出什麼了。】聽到這裡，坐在白闆旁的歐仲霖，看着上面黑色和藍色的油筆交雜的筆記，和向義昭寫寫畫畫的背影，挺直的身闆一直沒有放松過，他雙臂交叉在胸前，眉頭微緊，銳利的眼神掠過一行行不同的字迹，然後一字一句的說道【目前為止，我們最有用的信息就是根據屍檢和證詞拼出的小部分時間線。但是根本不夠完成死者的生前軌迹和兇手的行動軌迹。】接着他轉向羅敏娟和苗秋萌，和聲問道【娟姐，你和萌萌在CCTV裡有看出什麼有用信息？】
萌萌雙手靈活地敲擊着鍵盤，調出一系列監控錄像片段和截取圖片，排列在投影屏幕上，羅敏娟起身，以她一貫利落爽朗的聲音說道【先說我們推斷的結論吧，我帶着萌萌浩子幾個人看了一下午的監控，沒有看到有價值的線索可以鎖定死者或者嫌疑人範圍。我們獲取的監控主要是屍塊發現前四天，地鐵站門口的監控，和地鐵旁的那條主幹道 - 教堂山路的交通監控。根據街道民警提供的信息，重點查看的是白天人流量稀少的時段，以及晚上到淩晨的時段。可惜的是，那個車棚子就是個監控死角，沒有被監控拍到。】羅敏娟一邊說着，一邊示意萌萌調出監控錄像的視角圖片，用激光筆指着屏幕說到【第一個視角是地鐵站門口正面，視野比較狹窄，隻能看到進出車站的人員；第二個視角是主幹道上，隻能拍到地鐵站門口靠馬路的那一邊牆角，但是這個停車棚是建在地鐵站的另一側牆，面朝着沿街店鋪的那一邊。接着是第三個視角，我們詢問了那幾家店鋪，就是很常見的沙縣小吃，便民雜貨鋪，手機修理貼膜配件，但是都隻在其店鋪内裝了簡單的監控，沒有沿街的監控；即使有，監控也隻在營業時間打開，與我們推測的抛屍時間不符。】羅敏娟稍作停頓，然後激光筆又指向第三個監控視角的一些圖片，大都是一些從店鋪内部對着門口的監控截圖，隻能看到店鋪門口三步以内的視角範圍。萌萌配合着娟姐的節奏，屏幕上的截圖又陸續顯示了一些進出地鐵口的人員，羅敏娟圈出幾個人員的随身行李，接着說到【我們還重點排查了是否有攜帶大型行李箱出入這個地鐵口的人員，也沒有特别突出的線索；清明小長假大多都是短途旅行或者就近回鄉祭祖，并沒有人帶着那麼顯眼的大号行李箱進出地鐵站；再加上天河北區本來就是外來務工人員集中聚居的區域，大部分務工人員都不會選擇在短期節假日回鄉，所以來往人員和平常差不多，都是節假日還要兼職務工的附近居民。】
待羅敏娟彙報完畢，萌萌退出投影顯示，投影屏幕上呈現一片靜谧的藍色和幾個白色的等待信号，大會議室裡慢慢響起刑警隊衆人的竊竊私語，都在對剛剛接收的一連串信息進行消化和歸納，并相互交換想法。此時歐仲霖并沒有打斷衆人的交流，他再次起身，拿起另一隻紅色油筆，用筆蓋輕輕敲打手心，腦子飛快地串聯着一切有效線索，準備在白闆上寫下一些分析小結；待衆人的聲音漸弱，一旁的向義昭一聲歎氣，抓抓亂糟糟的頭發，說道【忙活一天，還是沒有什麼可以具體排查的方向啊。死者身份無法确定，痕檢，監控和走訪都一無所獲；上面給我們的破案期限是幾天來着？這看着有點懸啊。】突然兩個聲音一同響起【不盡然吧。】【還是有點東西可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