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着楊局和劉副局再三保證後挂了電話,向義昭看着歐仲霖露出一副擔憂的神情,加上一副欲說還休的樣子,歐仲霖輕笑一聲表示不必在意,拍拍他的肩膀,說道【小昭,還愣着幹嘛,走啦,難道等着劉局拿着小皮鞭來督促你工作嘛;既然已經到了地鐵站,我們就順便去天河北希望小學看看,和那邊的老師聊聊吧。】本以為結束了天河北之行的向義昭,隻得奉命驅車前往導航上的那個小點。
下了一早上的大雨此時終于停歇,天邊露出點淡淡的光輝,灑在校園裡濕漉漉的水泥地上;午休時分的校園顯得熱鬧又安甯,熱鬧的是操場上在雨後的倒影中你追我趕蹦蹦哒哒的孩子,安甯的是擁擠的教員室裡或閉目養神或伏案寫作的老師。歐仲霖和向義昭順利地在二樓拐角的年級辦公室裡見到了之前帶梁騰的班主任沈老師,小小的辦公室裡隻有四張辦公桌,另外三位老師都在埋頭批改作業或課件;沈老師将二人帶到走廊上,用并不标準的普通話耐性地叙述着他記憶裡當天的事情,大體上和卷宗裡的内容差不多;沈老師一邊歎息梁騰這孩子和家庭可惜,一邊疑惑整件事的邪乎勁兒,好好的一個孩子,在人來人往的地方,光天化日的,轉眼就不見了。
正當向義昭覺得他們在浪費時間的時候,歐仲霖拿出何洪威的照片,問對方是否認識;沈老師端着厚厚的鏡片靠近仔細一看,用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說道【認識,當然認識了;這不是就大教堂那邊的何老師嘛;我們有時會帶着這邊的學生過去和孤兒院的孩子交流,這邊的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那邊的可憐娃兒又都是無父無母的,兩邊互相照顧相互取暖吧。哦,說到這個何老師啊,好像他自己有本職工作,還抽出時間來在教會做志願者,真是難得。我記得他的聖經故事講的真不錯,孩子們都聽得津津有味;要不是我家裡本來信佛,就差點去皈依基督教了哈。你别看梁騰這孩子平時一聲不吭,低眉順眼的,也不怎麼合群,倒是喜歡圍着何老師轉悠;我看兩人互動,相處的還不錯。何老師這人看着挺嚴肅的,不苟言笑,但對孩子們真的好,我瞧他都是自掏腰包給孩子們帶零食和玩具,還買書啥的。】二人得到肯定答複後,又随意聊了幾句閑話,看沈老師午後有課便不再繼續打擾;二人離開天河北,驅車返回市局。
二人踩着市局門口被雨水沖刷的幹幹淨淨的階梯,快步進入大廳;迎面跑過來的一大團陰影是,由于零食吃的太多、這個點餓了才想起要吃午飯的、匆匆出來取外賣的、榮浩;他越過二人先看見了背後正在等待的外賣小哥,随即突然反應過來便是一個急刹車,扯住插肩而過的向義昭,小聲咕哝道【向隊,梁騰那孩子的父親接到了我們的電話,我還沒說啥,他就問個不停;雖然我們沒有給他明确答複,但他一聽我們想了解這事兒,就認定是發現了新線索,焦急地不行,也不聽我解釋,已經從外市往這邊趕了。我在網上随便一搜,發現他一直相信自己孩子是被拐賣了,從老婆去世離開粵港這段時間以來,一直都在到處挂尋人啟事。這回不管有沒有結果,我們還是做個準備,也得給人家一個交代。】向義昭看着歐仲霖上樓的身影,拍拍榮浩的肩膀讓他放心,自家隊長心裡有數。
歐仲霖一口氣上樓不帶喘,推開辦公室的大門,萌萌背對着大門正将一疊又一疊的案卷從桌下搬到桌上,涼爽的春日裡也幹的滿頭大汗;姚劍辛和羅敏娟正在低頭在一起盯着電腦屏幕,時不時低聲交流一下;看着歐仲霖回來,點頭打個招呼,提到倆孩子去吃午飯了,馬上就回來。歐仲霖讓萌萌放下手中的活計,一起去突擊審訊何洪威,其餘人等有時間有興趣的,可以去監控室旁聽;并囑咐向義昭讓所有人都到齊了之後直接去大會議室,現在很有必要開會彙總一下大家手裡的信息,發揮集體頭腦風暴的力量。
隔着監控室,何洪威看起來狀态不錯,除了新長出來的胡茬,以及一點黑眼圈外,他的神色還是和昨天剛進來一樣從容淡定,面上甚至還帶着吃完午飯後的滿足。他的律師早上來過之後,不知雙方具體談了什麼,何洪威的眼神變得更加深邃,連帶看着進進出出的警員,也更加傲慢與不屑。歐仲霖再次坐到了何洪威對面,第二次在審訊室裡面對他,歐仲霖已經大概摸清了何洪威的心理,所以他也不急着從何洪威這裡得到什麼答案。歐仲霖将平闆放在何洪威面前,慢慢調出那篇“盛天國際”發布在官網的活動宣傳新聞稿,梁騰的高清正面照片,和梁父刊登的尋人啟事;全程何洪威面無表情地看着歐仲霖操作,看着他手指下陸續展示的信息,無悲無喜,無言無語。歐仲霖手指劃過屏幕,淡淡地說道【何洪威,照片上這男孩子認得嗎?去年夏天,他參加了貴公司組織的活動,可當天活動結束之後他就失蹤了。】何洪威連眼皮都不擡,冷冷地回道【哦,是嘛,那真是很不幸。不過我平時項目忙,本就不參加公司的活動,也不認識這個孩子,所以他失蹤與否和我也沒什麼關系。】
歐仲霖看他的态度也不惱,像是和朋友閑談一樣繼續說道【這樣啊,那是我們問錯人了?今天我們路過天河北的希望小學,正巧遇見這孩子的前班主任,沈老師,就聊了幾句,沈老師他可不是這麼說的啊。根據沈老師的回憶,他們希望小學與孤兒院和教會辦的免費學校平日裡來往不少,你和這孩子不僅認識,那孩子雖然腼腆害羞,但還就喜歡粘着你,難道不是嗎?】何洪威眼神微微閃爍,又擺出之前無賴的樣子,無所謂地說道【歐警官,不知道你說的是哪個沈老師,我在教堂那邊做志願者時遇到的沈老師可不止一個,他們平時哪兒就職的,我也不是都很清楚;畢竟我現在年紀上來了,人在這個位置上坐着,工作強度和壓力也越來越大,最近記性不好還開始臉盲了;至于和這個孩子嘛,就算之前可能有過幾面之緣,你們現在來問我,大概也記不清楚了。】此番話一出,歐仲霖看着他臉不紅心不跳地張口就來,都替他臊得慌。
審訊室裡面正相互拉扯着,這邊榮浩走進監控室,一邊還拿紙巾摸着嘴上的菜油,手裡拿着一份報告,進門就對向義昭說道【向隊,技術部那邊總算是趕出來了,我們對視頻裡的孩子進行了面部建模和識别,還原出來的人臉和梁騰的相似度達到85%以上,基本可以确定視頻裡的孩子就是梁騰;還有對視頻中男子的面部銳化處理也可以确認這是何洪威;東西已經發到歐隊平闆上了。】榮浩剛獲得的人臉确認信息通過向義昭傳到歐仲霖耳機中,他看着時間也差不多了,便在平闆上播放了那段從王梅梅的U盤中找到的短視,短短幾分鐘後,他直視着何洪威問道【何洪威,這段視頻裡的内容,你應該很熟悉了吧?王梅梅在威脅你之前,肯定是給你看過了,不然你也不會想方設法對她痛下殺手,是吧?看這視頻裡頭,你光天化日的,就這樣抱走了一名小男孩,對于這點你要怎麼解釋呢?】
何洪威臉上的肌肉肉眼可見地僵硬并跳動了幾下,但他很快就借着用襯衫衣角擦鏡片的空隙,掩飾了過去,随即又演了起來,說道【歐警官,你們說的那些和王梅梅有關的事情,我可是一點都不知道。你們随意往我身上賴,我一介平民,不與官鬥,拿你們也沒辦法。】他不等歐仲霖回應,又補充道【不過啊,這段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視頻裡,我可一點都看不清那孩子的臉啊,就連你們說那個成年男子是我,我看視頻裡也不是很清楚;警方不如先證明視頻中兩人的身份,再來和我對峙,怎麼樣?】歐仲霖的手指在他話音剛落就劃過屏幕一通操作,榮浩上傳的信息就跳出來,他冷哼一聲,提高了一個音調,嚴厲地說道【這就不勞何經理為我們警方的工作操心了;真是感謝技術進步,這不,我們技術部短時間内已經銳化處理了視頻中的人臉,經過面部識别和比對,警方可以确認那名成年男子是你,而那個被你抱走的這名男孩子,就是在參加了貴公司組織的活動過後,當天晚上沒回家,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的梁騰!】
何洪威應該也沒想到警方這麼快就挖出了這段視頻,并且确認了視頻中二人的身份,打他個措手不及。他低頭不看歐仲霖的眼睛,穩住心神,搖頭晃腦了一陣,才慢吞吞地說道【哦,對對對,這就是了,多虧了警察同志提醒,我現在好像有點印象了。是,在視頻裡頭,當時我是抱起了那個孩子,不過這又能說明什麼嘛?本來那天科技館的活動結束後,我累了急着回家,就在自家小區附近看見那孩子。大夏天的,他走得東倒西歪,我猜他肯定是中暑走不動道了。我本想着帶他去旁邊的小診所看看,抄近路經過那片廢墟,誰知道他走到半路差點摔了,我就把他抱起來,這有什麼問題?不過我們到診所之前,他就已經醒過來了,告訴我時候不早了他要回家;所以我就給他買了瓶冷飲,他喝下去後好多了沒事了,我就讓他自己走了。至于他之後到底去了哪裡,那天晚上為什麼沒回家,後來怎麼又不見了,那你們得去問他家長啊,得去查監控啊,我怎麼會知道呢。怎麼我明明辦了件好事,還要被你們冤枉不成?】
歐仲霖并不理會何洪威的說辭,他一改口風,換成一副流氓的語氣,戲谑地回道【這樣啊,看來何經理真是模範公民,值得大家學習。不過呢,何洪威,我剛才可一點都沒說這段視頻的具體拍攝時間和地點,這視頻可以是去年夏天任何一天中的任何一個時間點拍的。何經理不是不參加公司活動嘛?不是記性不好嘛?那你隻看了一遍這一兩分鐘的視頻,又是怎麼一下子就知道一定是去年夏天的8月30日,你代表你們公司參與并帶隊的那次科技館活動呢?而且一定是在當天科技館一日遊活動結束之後拍攝的呢?你剛才也看了他的高清正面照片,不是還一口咬定根本不認識這個男孩子嘛?現在怎麼又記得這麼多了?何洪威,你說你和這個孩子的失蹤沒有關系,但前後颠三倒四,舌頭都沒捋直,你的律師下午又來了,現在就在接待室坐着呢,他也幫不了你圓這個謊吧?】
何洪威聞言突然暴起,一改之前的悠然自得和溫文爾雅,撕下衣冠禽獸的僞裝,氣急敗壞,破口沖着歐仲霖高聲罵道【臭條子,你TMD敢诓我!你們TMD給我滾出去!我現在就要見律師,你們TMD休想再從我這裡聽到一個字!】見萌萌皺着眉頭剛要開口呵斥何洪威,歐仲霖隻是輕輕一擺手,對他的言語充耳不聞,皮笑肉不笑,反而很悠閑地譏諷他道【欸,何經理,你可是個精英白領,有身份地位的人,嘴巴說話怎麼能這麼肮髒呢。還有,這怎麼能說是我诓你呢,我們警方正常辦案流程而已,之後還會有别的招數,你可以慢慢體會。對了,你說要見律師啊,沒問題;欸,小昭,給他律師傳個話,我們這段完了之後,他就能進來見他客戶了。】
何洪威惡狠狠地瞪了歐仲霖一眼,咬着後槽牙抿着嘴,将頭擺向一邊。兩天過去了,歐仲霖終于看見何洪威在人前有點不一樣的表情和反應,覺得自己摸索的大方向肯定是對了,頓時信心大增,恢複氣定神閑的樣子,接着說道【何洪威,你不說話也沒關系,我說就行,你好好聽着。我們不妨再來看看梁騰這起人口失蹤案的案卷,梁騰的父親,在梁騰遲遲沒有回家,也就是失蹤的當天晚上就去派出所報了案,根據天河北民警在第二天進行的走訪筆錄,你當時說的是前一天太忙太累了,自己對那個走失的孩子沒什麼印象;這筆錄上面可是你自己的簽字和手印,看着眼熟嗎,這可不能抵賴了吧?】
何洪威抿着嘴盯着面前的平闆不言語,歐仲霖也不理睬他,自顧自接着說道【何經理,這樣,那我們從頭再來捋捋吧:第一,梁騰的班主任,天河北希望小學的沈老師,今天跟我們說你之前就已經和梁騰認識,關系還不錯,而你剛才對着這個孩子的高清正面照片說不認識他;那個帶着眼鏡鬓角發白的沈老師,可是隔着手機屏都把你認出來了呢;不過算起來,從那個孩子失蹤到現在,你們也8個多月沒見了,你年紀大了記性又不好,我們暫且可以理解。第二,我們手裡這案卷上白紙黑字寫着,失蹤事發第二天下午你就對梁騰的事兒不太記得了,這些文字你是确認過的,對吧?但就在剛才,你隻看了一遍那段不太清晰的手機拍攝視頻,反而三言兩語就把當天的情況描述了大概,說的頭頭是道,編得有鼻子有眼的。何洪威,你是覺得自己功力深厚能忽悠得了警方,還是覺得警方辦案就是走個過場,真拿你沒辦法?】
此時何洪威已經合上眼睛閉目養神了,隻留下歐仲霖一個人對着他唱獨角戲。但臉皮能築牆的歐隊長一點也不尴尬,仍舊侃侃而談【對了,我們今天還去了一趟聖彼得教堂,正巧了,瑪麗修女又給我們說了幾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怎樣,你有沒有興趣聽一下?】歐仲霖自說自話地從平闆上找出天河北派出所那兒調來的三起孤兒失蹤案卷,開始簡要複述瑪麗修女的話,然後“自然而然”地說出自己“天馬行空”的推斷【何洪威,之前連續三年,你作為志願者參與孤兒院八月底的外出活動,而連着三年每年都有一個孤兒在外出之後就沒有回來;去年你沒有參加八月底的活動,就剛好沒有一個孩子失蹤。我們不如來聊聊這三個前幾年失蹤的孩子,是否和你的參與有什麼關系?】
終于,何洪威翻個白眼,狠狠地喘了口粗氣,忍不住開始反駁道【歐隊長,昨天到現在,我可是一直在忍受你們警方的騷擾;我理解你們破案的壓力,作為有素質的公民,我才忍氣吞聲地配合。現在你們憑着幾句模棱兩可的對白,就随随便便定了我的罪。難怪這個世道,好人活該被欺負,隻有做惡人才舒坦。】歐仲霖見何洪威又願意開口了,便引導他說道【這樣啊,那你可得好好跟我說說,你是如何發揚公民素質,做個好人的?】
對着歐仲霖的陰陽怪氣,何洪威冷笑一聲道【别說那梁騰的事與我無關,孤兒院孩子失蹤的事跟我就更沒關系。我自己也是窮苦出身,從天河北那鳥不生蛋的地方一步一步爬到今天的位置。近年來我總想着怎麼回饋教區,讓那些可憐的孤兒早日脫離苦海,脫胎換骨,之後能有個好去處。我關心同情他們還來不及,想幫助他們還來不及,不然我何必年年捐款捐物,還犧牲自己的休息時間去做志願者?再說了,不止我一個人參加孤兒院的活動吧,當志願者的,當老師的,還有教會自己的内部人員,他們之中和孩子們關系密切的多了去了,你們怎麼不去好好調查其他人,就逮着我不放?你們這明擺着就是想着往我頭上扣屎盆子!你說這幾個案子最早的已經是四年前的了,那時候你們警方去那兒了?現在不是來欺負我一個老實守法的公民?】
一番長篇大論後,氣息不穩且言語激動的何洪威胸膛強烈地上下起伏着,之後又是陷入一陣長長的沉默,他陰冷的眼神直勾勾地瞪着歐仲霖。歐仲霖看着剛才還信誓旦旦絕不開口的何洪威堅持不過三秒就打臉了,自己刺激他的目的也就達到了,而且何洪威已經又開始組織邏輯狡辯了,歐仲霖見自己再與他耗下去也不會有什麼收獲,便潇灑地帶着萌萌收隊。另一邊,聽着何洪威大言不慚的演講,隔壁的向義昭氣得臉抽抽,和下半場才進入監控室的毛威和文佳媛,一邊看直播一邊實時吐槽道【嘿,難道他還成了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哦,不對,這何洪威是個信西洋教的,那他就自以為是耶稣降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