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小時過後,兩個實習生叼着三明治滿頭大汗地沖進辦公室,酒足飯飽後大家也都打着飽嗝拖着慵懶的步伐回來,回歸各自的工位繼續手頭的活計,期待最終證據出爐的衆人激情高漲,幹勁十足,馬不停蹄地進行證據分類,筆錄整理,報告撰寫;周末的辦公室像平日裡一樣繁忙,大家腳不着地,進進出出。兩點半剛過,忙活了好一陣的衆人在春日的午後都有點昏昏欲睡,猛然間被小曹震天響的腳步聲和打雷般的嗓門打斷了午後短暫的甯靜,小曹伸出腦袋在歐仲霖辦公室門口揮揮手中的報告,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歐隊,你要的初步結果出來了,全都對的上;最終結論和報告童主任那兒正在審核,下班前能簽字拿過來。】表面看似淡定的歐仲霖一個彈簧般跳起,一個健步走到門口,伸手拿過那幾張薄薄的紙,與衆人相互傳看,并召集大家開會。
會議室裡,小曹一邊擺弄着激光筆展示打開塑料管後取出的物體,一邊簡略地說道【今早拿回來那幾根塑料管,我回來一打開一看,好家夥!竟然是人體的小拇指,從長度、大小粗細、還有骨縫來看,确實是屬于5~7歲左右的孩子的;整整齊齊地從指根切斷,浸泡過福爾馬林,然後密封保存在這塑料管中。我們成功提取了每一根小拇指上的DNA,經過和記錄在案的失蹤人口DNA比對,可以确定四隻手指分别屬于塑料管上對應的四位失蹤兒童。還有啊,一同發現的這一對耳釘,我們在上面發現了微量的血液殘留,應該是從被害人耳朵上硬扯下來時沒有擦拭幹淨;因為量少,我們試着提取了DNA,沒想到運氣不錯還成功了,對比結果顯示血液來自于王梅梅,所以這對耳釘應該是王梅梅生前佩戴過的,也符合我們找到的其他證據。最後,我們從骨灰盒内外部,塑料管,和耳釘的密封袋上,都提取到何洪威的指紋;他應該是想不到我們能找着這些東西,所以捧着自己老媽的骨灰盒把東西裝進去的時候,也不會特地戴手套之類的;這下證據确鑿,他總賴不掉了吧。】歐仲霖聽着小曹的彙報點點頭,現在基本塵埃落定,數小時的等待讓神經緊繃的大家終于都松了口氣;他吩咐向義昭和萌萌準備一下,馬上提審何洪威。
時隔24小時不到,再次坐在審訊室裡的雙方在情緒和狀态上都有了截然不同的變化;歐仲霖和向義昭是意氣奮發成竹在胸,坐在電腦後随時準備記錄的萌萌則是滿臉精明地觀察着何洪威。反觀何洪威經過兩天兩夜的刑拘,精神上萎靡不振,面色僵硬,一臉陰沉地看着面前的三人一聲不吭。今天何洪威顯然是繼續自己的負隅頑抗,對警方人員視而不見,準備将自己不見律師在場絕不開口的誓言堅持到底。隔壁監控室裡,坐着随時待命準備提供場外支援的姚劍辛和榮浩,以及接到歐仲霖電話後快速扒了幾口飯就特地從家裡趕來旁聽審訊的副局劉菁。
歐仲霖沒有和向義昭一同坐在桌後,而是搬了張椅子,直接坐到何洪威旁邊,放輕語氣,非常客氣地問道【何經理,怎麼,今天都周末了,還不準備開口嗎?你是習慣了加班的主兒,可我下面一班弟兄還都盼着回家窩着,現在都得陪着你加班啊。】何洪威雙目緊閉,一臉的不耐煩,用嘶啞的嗓音生硬地回應道【歐隊長,我昨天說的很清楚了,不論是王梅梅的案子,還是什麼失蹤兒童案,都與我無關,我也無話可說;等我的律師到了,再來問話。】歐仲霖拿出那本扉頁發黃滿是皺褶的案卷,拍在何洪威面前的桌上,安慰他道【欸,何經理,你這是對我們警方有誤解,昨天可能是我們的方式不對,你千萬别往心裡去啊。今天呢,你還是不用開口,聽我們說就行,就當放松了。我們今天也不談王梅梅,也不談小孩子,我們來聊聊三十年前的舊案,應該說是,30年前的8月30日,你父母中毒身亡的舊案,怎麼樣?】
何洪威突然睜開眼,氣息有點不穩,語氣警惕地說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我父母的事,和現在你們拘押審訊我,有什麼關系?再說30年前我才7歲不到,很多事情早就記不清了,你問我也沒用。】歐仲霖一頁一頁翻開卷宗,停在中間的部分,指着上面的照片,假裝疑惑地說道【哦,是嘛?不過沒關系,我們手裡有案卷,當年經辦此案的馮警官也還健在,我們有的是時間一點一點回憶。不如你先看看照片,想想為啥那麼在那天的一地碎片中,看不見你父親平日裡愛喝的那種白酒瓶子呢?根據馮警官說的,那天你可是去小賣部賒賬買了兩趟酒,一次啤酒,一次白酒,還有印象嗎?】
何洪威咬着後槽牙不吭聲,但是他的眼睛還是忍不住去瞄歐仲霖手中的案卷,那一張張陳舊泛黃的照片好像刺痛了他的雙眼,讓他又撇過頭去,嘴裡還是強硬地嘟囔着不記得、不清楚、不知道。歐仲霖一點也不急,他繼續将案卷翻到何洪威父母死亡狀況的照片和現勘記錄上,一張是他父親面朝下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另一張是他母親靠坐在飯桌腳跟,頭歪向一邊,面如死灰。歐仲霖将案卷往何洪威面前推了推,不動聲色接着說道【馮警官還提到一件事,你當時常去小賣部買老鼠藥對吧,但你們住的屠宰場附近,野貓多的老鼠都不夠它們吃,你備着老鼠藥又是為何呢?這些老鼠藥最終又是下了誰的肚子呢?】
何洪威此時氣息不斷加重,已經雙目通紅,雙拳緊握,他有點怨恨地看着歐仲霖,硬壓着怒氣問道【歐隊長,我敬你們警察好歹是為人民服務,這幾天你們這麼對我我都忍了;現在你們想不出招了,開始拿我父母的死來說事;死者為大,你們至少給死者留些體面不是嗎?】歐仲霖配合着他的态度歉意地笑笑,特地靠近何洪威,換上一種輕柔安慰的語氣,但嘴裡吐出的話卻是【何經理好像對你母親的去世反應特别大,她的離世對于你的影響過于深遠,對吧?隔三岔五地還要去教堂和孤兒院看看她老人家;我細看了卷宗裡的描述,當年發生那樣的事好像也不是你的過錯,三十年了,為何現在還是放不下呢?你母親在天上,也希望你過得好不是?還是說,當年你們家那起慘案的真相,其實另有玄機?比如說,這在酒中下了老鼠藥的人,并不是你那突發“酒瘋”的父親,而是。。。?】
歐仲霖故意放慢語速話說一半,然後擡眼盯着何洪威的臉,露出輕蔑的笑容,一邊觀察何洪威的細微反應,其中所指和暗示的意味不言而喻;誰料他話音剛落,何洪威雙目爆出,額角青筋暴起,猛地用雙拳重重砸了面前的桌子,試圖用力起身想推搡毆打歐仲霖,但受制于活動空間,也虧得歐仲霖反應快,他揮出的拳頭隻堪堪蹭到了歐仲霖的顴骨;何洪威那力道之大,似乎要将那牢牢固定在地面上的審訊椅掀翻了才罷休,他嘴裡嘶啞地叫喊着【操你媽的死條子!你TMD再說一遍!你TMD胡說八道!你們這些狗娘養的王八蛋!真相?!你TMD知道個屌真相!】
根本沒有預料到看起來斯斯文文的何洪威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他突如其來的動作讓所有人始料不及;還是向義昭率先反應過來,與歐仲霖合力壓下何洪威,歐仲霖眉頭緊皺,抿着嘴不說話,他也沒想到何洪威爆發起來會是這副鬼樣子。向義昭從後方,一手按着何洪威的肩膀,另一手用力按着何洪威的脖頸,讓他臉朝下趴在審訊桌上,在他耳邊怒吼道【何洪威,你他媽的給我老實點!你以為現在是在哪呢!這裡是警察局;你他媽的還敢襲警了!?不懂規矩就給我滾到号子裡蹲着!】歐仲霖看着向義昭一人能對付得了,便松開手揉搓着有點發紅的左臉顴骨,後退了幾步,給二人留出空間。外面的值班人員聽到裡頭的動靜要進來查看,被歐仲霖出聲阻止了;他對監控器擺擺手對隔壁房間表示沒什麼大礙,審訊繼續。幾分鐘後,室内兩人此起彼伏的喘息聲漸弱,被壓制的何洪威慢慢冷靜下來,不再動彈,向義昭才在歐仲霖的眼神示意下,不放心地松開雙手,退到牆邊站着,警惕地盯着,生怕再有異變,不敢遠離。
隔壁監控室裡的數人看着屏幕中一陣騷亂都紛紛皺眉,但坐鎮的劉副局還是四平八穩,波瀾不驚,姚劍辛和榮浩自然也沒理由沖動,而且歐仲霖既沒受傷也沒有叫停,隻得耐着性子繼續看完整場審訊。歐仲霖心想着真是大意了,小看這孫子的神經質,白白挨了一下;何洪威此時癱坐在椅子上,好像剛才的小宇宙爆發抽幹了他身體裡全部的力量,他額角流下豆大的汗珠,雙目失神,胸口上下起伏,大口地喘息着。歐仲霖見他這副模樣,嘴角一彎,冷笑爬上英挺的面龐,也不再跟何洪威客氣,他從平闆上調出幾份文件,往何洪威面前一推,沉下嗓音,冷硬又毒舌地說道【何經理真是好精神啊;既然你這麼抗拒,不想承認也沒關系。那我這回就把話說全了,我們警方還就是這麼懷疑的,當年可以說是你自己,或直接或間接地造成你母親的死亡,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你自己心裡最清楚。三十年前的案子,我們現在沒地兒找說法,也沒證據去追究了,不過我們可以好好談談你近幾年的“傑作”;你現在也不必在我們面前惺惺作态了,這些“好東西”自己看看吧,我們今天早上特地去了趟天河北教堂,“看望”了一下你那被親生兒子毒死的母親。啧啧啧,你說你一個标榜自己為大孝子的人,在自個兒老娘的骨灰盒裡頭,塞進這麼多東西,也不怕她老人家身後擠得慌麼?】
何洪威在聽到歐仲霖口中提到“天河北教堂”和“骨灰盒”時,身體又不受控制的又抖動起來,他再次向前撲去,但這次不是對人,而是對着那台平闆;他緊緊地将平闆握在手中,看着屏幕上的圖片,死死地咬着下唇,喉頭艱難地滾動,口中嘶啞地低聲說道【呵呵,警察還真是毫無底線;幾十年前不作為,幾十年後連一個可憐女人的骨灰都不放過,真是一脈相承的蛇鼠一窩。】歐仲霖見狀攔住欲上前的向義昭,隻是淡淡地回應道【你多年來在粵港為非作歹,對付你,我自然也不需要什麼底線。至于是不是蛇鼠一窩,能逮着你就行了,我們做警察的隻要對得起黨和人民的信任,從來不在乎這些“虛名”。】
自打從歐仲霖口中說出三十年前的事情,何洪威就知道已經結束,任何狡辯都是無用功。再看看骨灰盒中那幾樣物品的照片,指紋報告,以及數份DNA報告,心知自己現在的完敗和狼狽。他松開手,慢慢滑座到椅子上,仰頭靠在椅背,雙眼半閉,氣息逐漸平緩;雖面無血色,但神态卻趨于平靜,反而展露出一股第一次與歐仲霖和向義昭見面時,那種沉穩内斂的氣質來。
何洪威終于像個正常人那樣地開口說話了,對殺害王梅梅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他開始像平日裡工作那樣,面色如常地交代自己的作案細節。在講述中,他的一系列行為好像和同事談論天氣好壞和當日吃食一般,比如自己如何發現王梅梅和林盛的地下情,為何要單獨找上王梅梅而不是林盛,在描述自己如何提出用錢财交換她手中的兩段視頻而誘騙王梅梅出來,又是如何趁其不備将她擊昏并按預定的線路和交通方式運送至屠宰場殺害分屍,以及如何将屍塊轉移到地鐵口丢棄後還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于周六上午去教堂參加活動。何洪威的作案方式和動機,竟與歐仲霖以及警隊衆人這些天的推測大差不差;何洪威講述的過程中,歐仲霖全程并不言語,反而有點興緻缺缺。向義昭早看出了隊長一貫的性子,歐仲霖其實隻對破案解密本身和掌握全局大方向有興趣,等謎題解開了且自己的目的達到了,就會立即對案件本身失去興趣,将收尾工作交給向義昭和其他人,自己則功成身退,化身為一位收看“忏悔錄”的旁觀者。
在何洪威若無旁人的叙述中,萌萌集中精神快速地敲擊着鍵盤,并配合向義昭的提問補充幾個大夥兒都好奇的細節問題。當何洪威開始描述他之前是如何誘拐,殺害,并分屍處理四名兒童時,他的神情忽而變得虔誠,忽而陶醉其中,忽而又變得癫狂。何洪威對自己誘騙兒童的手法感到慶幸,為自己将他們殺害并分屍感到舒爽,還為自己将他們的手指切下并放入母親的骨灰盒中感到自豪。
至于何洪威對四名孩子犯下的罪行,他的動機和想法也如同歐仲霖猜測的那般,接受的恩惠并沒有使他變得感恩或慷慨,宗教的洗禮沒有使他變得善良或謙和;加上童年自己犯下的罪過,多重的精神刺激,内心的煎熬和折磨,使他的思維變得甚至更加黑暗和扭曲;他那早已經千瘡百孔的思維和心靈,打心底裡相信着,早早結束那些孤兒和底層孩子的生命,是對他們的一種仁慈;畢竟,孑然一身無依無靠的孩童即使能夠長大成人,又如何能在他眼中這吃人的醜惡世界活下來呢。
面對向義昭和萌萌憤概的質問和惱怒的面容,何洪威隻是簡單地認為這是自己對“信仰”的虔誠和忠誠,是以常人的水平和修為無法理解的,所以對無宗教信仰的人以及異教徒都嗤之以鼻,導緻審訊中雙方關于“是非對錯”的話題一直牛頭不對馬嘴。除了每間隔一段時間短暫的靜默,室内隻剩下萌萌噼噼啪啪的打字聲和兩人一來一回的對話聲;透過萌萌的屏幕,關于何洪威本人和他所犯下的多起案件的更多細節,逐漸展示在衆人眼前。
向義昭問:你是如何誘騙那些孩子離隊和你走的?
何洪威答:哼,那有什麼難的;小孩子嘛,平時和他們搞好關系,得到他們信任就行;到時候拿吃的喝的,玩具和電子産品騙騙他們,說我家就在附近,你先到某個地方去呆着等我,我帶你去看看其他好玩好吃的,到點了盡興了再送你回去,他們基本都會聽話跟着走。
向義昭問:開始頭三年都是挑孤兒院得孩子,為什麼去年偏偏挑選梁騰這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