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還是安辰從業多年的職業素養率先響應當前的情境,他也不想将氣氛弄得太過尴尬,隻得打着哈哈,淡淡地笑着說【歐隊長,之前我就已經說過了,關于感情問題的占蔔,自然是這段關系中的雙方當事人自己來問卦才比較準,所以你也不必太當真了。占蔔這事兒本來就沒有百分百準确的,神仙都能看走眼呢,何況我也許學藝不精。今天這場占蔔,你就當是茶餘飯後,聽個樂呵好了。說到底這麼多年的夫妻關系,遠沒有所想象中的那麼簡單,哪裡是幾張卡牌、寥寥數語一下子能說清楚的呢。還是建議你回去和你父母好好聊聊,說不定隻是你太敏感了,他們之間其實什麼事兒都沒有呢。】
難得主動安辰給了個台階,不過歐仲霖好像不怎麼感興趣順着往下走,還是一臉陰郁地坐着,一邊用勺子和面前那灘已經化得差不多的冰沙和紅豆沙作對,也不知他對安辰的一番話作何感想。安辰見此情此景,突然有點後悔自己竟然心軟信了他的邪,頭腦一熱竟然真的接了這麼吃力不讨好的活兒,他此刻的内心OS全是【我去,這下還要等他買單嗎?!等一下還要坐他車回去嗎?!算了,我還是趕緊結賬自己坐公交好了;不然一路都這樣還不郁悶死我。】
正當安辰絞盡腦子琢磨應該怎樣才能優雅而不失禮貌地脫身時,歐仲霖反而一改之前的态度,忽地朗聲一笑,随即露出一個使壞的表情,賤賤地說道【嘿,安老師,我說你怎麼老對自己的能力這般沒自信?當場就急着要拆自己的招牌嗎?這店裡還有别的客人看着呢,真不怕哪個就是參加過你講座的潛在客戶,快到手的生意跑了?】安辰被歐仲霖的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唬的一愣,想不通此人現在又是何意,面上隻得撇撇嘴,賠了一個呆呆冷冷的表情。歐仲霖反倒像沒事人兒一樣,就像他之前自己說的,即使對方評價的是自己的父母,也無需有任何顧慮;歐仲霖捋捋後腦勺的亂發,直起身子向前傾,說道【我仔細想了想,确實是聽個樂呵就過了;不過我倒真是覺得安老師這牌解的很有道理,現在真是柳暗花明,豁然開朗;我自是會和我爸媽抽空好好聊聊了。】聞言安辰覺得這個“坎兒”是算過了,此番“試煉”來得如此猝不及防,好在有驚無險,長松一口氣。
窗外的天色越發暗沉下來,給城市攏上一層灰蒙蒙的薄紗。這場來勢洶洶的驚雷陣雨已轉為淅淅瀝瀝的小雨,天邊一隅開始一點點放晴,抖露出紅橙黃紫交加的豔麗晚霞。小吃街的水泥路面被沖刷得一塵不染,暮色下坑窪的路面,濕漉漉地反射着街邊店鋪搖曳的燈光。剛才還在躲雨的人們也紛紛從店鋪中冒出身影,趁着微弱的雨勢和還未逃逸的那點天色,趕忙前往度過周末夜生活的下一個目的地。
喫茶店中人員漸少,歐仲霖一看表,差一刻鐘八點,看時間也不早了,便叫來店員買單,順便還搶先支付了安辰要帶給Amy的那一大包甜品。正當安辰一張一張悉心地收拾桌面上的卡牌時,窗外忽然傳來遠處的警笛聲,悠長刺耳的鳴笛如利刃一般撕裂空氣的一角,讓店内衆人都停下手中的動作,不約而同地向外望去;可惜的是,這小店處于主街大道的背面,隻聞其聲,不見其影。客人們很快意識到這一點,又恢複常态,陸陸續續地離開店鋪融入街道。這座彙聚了天南地北流動人口的偌大城市,本就警笛常鳴,區區一輛路過的警車,如同雨後屋檐下的一滴水珠,落入地面消失不見,根本不是什麼稀罕事兒。
待安辰飲盡茶壺中的最後一杯茶水,二人都整裝待發之時,之前忙活了好一陣才終于閑下來的兩個年輕店員,站在櫃台後緊挨着腦袋,嬉皮笑臉地刷着手機。忽然其中一個人“啊!屍體嗎?”的一小聲驚呼被生生止住卡在喉嚨裡,接着他立馬意識到店裡還有個别客人,趕緊捂住嘴,不好意思地陪笑說着“沒事、沒事”,轉而兩人又神色慌張地看着手機,壓低聲說着悄悄話。他們一連串的反應,打斷了歐仲霖起身離開的動作,他敏感地回過頭看向正竊竊私語的兩人,半天沒有動靜,好似在心裡掂量着是否要上前問個清楚,但好像又沒什麼理由直接開口查看人家的手機記錄。
安辰見狀知道歐仲霖有點在意剛才的小插曲,還是一起停下來等待歐仲霖的下一步動作,即使他已經迫不及待想早點離開。安辰和店員熟識,沒那麼多的彎彎繞繞,本着速戰速決的原則,他直接揮手招過其中一個店員,三言兩語要過了人家的手機;拿來一瞧,不看不知道,一看安辰頓時面色一變,倒吸一口涼氣,原來那打開的W信群聊裡,赫然是幾張内容勁爆的高清□□照片。
一張被點開的照片中是一具□□的長發女屍,乍看之下,安辰還以為是某種仿真人體道具,但其真實性和沖擊力完全不像是一般的真人cosplay或者仿真道具能到達的程度,這分明是一具真真切切的、冷冷冰冰的屍體。那具屍體正面朝上,一頭濃厚的黑色發絲遮蓋了面容,看不真切她的五官相貌;她毫無遮擋,直挺挺地躺在湖邊郁郁蔥蔥的草坪上,通體濕透,被湖水泡得面部變形,渾身浮腫泛白;但從整體輪廓上,還能看出她生前那雪白豐滿曼妙颀長的身姿和青春俏麗秀美的臉蛋。隔着手機屏幕,那屍首脖頸上數道的青紫勒痕還清晰可見,連着手腕腳腕上的捆綁痕迹也能依稀辨認出來。安辰又迅速秒了幾眼發送方的聊天和語音框,才知道幾張照片竟然就是二十多分鐘前在這學園區内的某個校區中拍攝的。安辰面色凝重地将手機遞給一旁的歐仲霖,待歐仲霖也抿着唇緊皺眉頭浏覽完W信群裡的信息後,兩人同時想到了剛剛遠處呼嘯而過的警車鳴笛聲。
安辰用眼神詢問歐仲霖,是否需要繼續盤問店員這些照片的出處。歐仲霖點點頭,但看他的樣子應該暫時不想點明自己警方的身份。安辰決定還是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便一臉和風細雨地請那位年輕的店員坐下,讓他解釋一下照片到底是怎麼來的【阿明,你說這W信裡的東西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些照片怎麼來的?這拍照的人又是誰?具體是在哪兒拍的?】那位叫阿明的男生本來不願意透露過多,因為照片其實是W信群裡管理員發的,和自己關系不大,他不過湊個熱鬧看看而已。奈何面前這位是本店鋪老闆的“師傅”,而旁邊另一位氣勢逼人、身形高大健碩,且看上去臉色不善,活脫脫像是個□□打手一樣的男人,也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阿明頓時壓力倍增,後脊梁骨發冷,隻得硬着頭皮乖乖坐下,猶猶豫豫地開始倒豆子。
阿明屁股一觸凳子,就弱弱地說道【安老師,不是,你聽我解釋,這事兒真和我一點兒關系都沒有!這聊天群是我們朱莉娅藝術學院西陵分校這邊“攝影愛好者”社團的;照片都是我們社長今天下午剛拍的,他也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事兒,那獵奇心和炫耀心上來了,一時腦熱手癢就發給群裡大家看看而已。拍照地點就在我們學園區最西南邊那個“黎越”私立高中裡頭的人工湖邊上,之前我和社長去過幾次實地取景拍攝。本來今天是我和社長幾個人一起去那邊拍外景照的,但我們店裡新來的小姑娘生病了人手不夠,我得頂班,才沒去成。】
安辰靜靜地聽着沒有接話,反而歐仲霖手中還握着阿明的手機,他舉起手機指着一張照片質問道【阿明,你們一班大學生為什麼跑去人家高中校園裡拍攝?那邊有什麼特别之處?為什麼高中校園出入會這麼随意,難道沒人擋着你們嗎?】阿明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的手機,怕下一秒就被歐仲霖給摔了,慌忙解釋道【哎呀,這位大哥,不是那麼回事兒。那塊地盤原本是戰時留下來的舊醫院遺址,之前以及荒廢好多年了,後來才被“黎越”高中買下來改成新的分校。所以那裡現在還有一些未拆除的老式建築結構和戶外景點。而我們社長呢,他個人喜歡拍帶點民國時期風格的破敗東西,還有黑暗驚悚之類的攝影題材,那所高中的布置和風景不正和他的心意嘛。再說了,這個分校才真正搞起來投入使用真沒多久,大概也就一年吧;沒有被購買改建之前,那邊都是随意出入,我們社長就經常跑去那邊取景,現在還不是一樣的。】
阿明看着安辰和歐仲霖的神色,見二人隻是聽着并無任何責怪的表示,便繼續小心翼翼地說道【還有,進出這個東西有什麼難的;這黎越的分校區去年夏天才弄得像個樣子,真正開放使用都去年秋季學期的事兒了,他們的學生也是過年放假前,才陸陸續續從江東區那邊搬過來住校的,都是高二高三的人;要說安保管理制度啊,那基本上是沒有。高三學生上周高考之前早就走完了,新的高二學生還沒來得及搬過來,現在馬上又放暑假了高二能走的也跑了差不多了,那管得就更松了。我們大學校區進出有時還要抽查一下ID呢,那邊大門的保安亭有時候基本看不見人,形同虛設,更别說側門後門什麼的了,你要想的話,随便你進出。再說了,我們學園城這裡所有的學校都混在一起,管你是初中高中大學生,根本看不太出來,大家在外面碰到了都混一起玩兒;所以就算平時上課有人查出入,你隻要找認識的刷個卡或借張卡,也能帶你進去。其實大家都知道,“黎越”私立在全市都是排倒數的,裡面的學生都野的很,還有不少混社會的呢;這個學校辦起來就是收錢讓成績差的有個地方呆着,沒人管得了這些都快成年的男女學生到底上不上課;隻要不鬧出大事兒,老師和保安與其和他們去起什麼沖突,還不如就随他們自己自生自滅了。】
歐仲霖和安辰默默地聽着阿明呱呱呱地吐槽和埋汰“黎越”私立高中校方的管理和教育方式,以及那自由無度的進出制度;歐仲霖語氣稍微變得有些嚴厲,又問道【那今天這又是怎麼回事,好好地拍照為什麼會拍到屍體?哪來的知道嗎?】阿明沒由來地一抖,有點瑟縮地說道【大哥,這個、這個,今天我又沒去成,具體情況我哪兒說的清楚啊,就聽我們社長提了幾句而已。】
安辰給了他一個安慰的眼神,讓他不要緊張,知道多少就說多少;阿明坐立不安地搓搓手,拉扯着身上的工作服,回答道【就是,我們這兒夏天不是三天兩頭雷陣雨嘛,那人工湖老是漲水還爆藻,加上今年氣溫比往年高,聽說人工湖今年夏季清理要提前開始,但我們有幾個拍攝背景就是要帶這種綠色水藻的湖面和廢棄的浮橋,能實拍當然比之後P圖來的效果好還輕松。還有,這個分校區準備建新實驗樓和體育館,所以部分老建築和戶外舊設施這個夏天都要逐漸拆除;我們得趁那些東西還在的時候,趕緊把手頭上積壓的活計先拍完,以後這附近可能找不到這麼好用的取景地了。我就看到群裡大家說是雨停了天快黑了,那些清理工人急着收工,他們收隊的時候作業船不知怎麼搞的,碰到了什麼東西,接着沒過一會就撈上來這具女屍了。社團的那群人當時剛好就在人工湖邊上的亭台樓閣拍攝民國少爺小姐的雨中cosplay,第一時間近距離看到女屍被打撈上來,我們社長覺得裡頭有大新聞就趁機趕緊拍照,想順便賺點流量外快給社團加點經費嘛。】
阿明說完就不知所措地低着頭不敢看歐仲霖和安辰二人,歐仲霖知道他與照片和案件确實無關,就将手機還給阿明,嚴肅地說道【阿明,讓你們群裡手上有照片的人就不要再外傳了;要是輿論發酵了造成重大不良社會影響,追查源頭最後還是會查到你們頭上。都是成年人了,要知道不是什麼錢都能賺,什麼人血饅頭都可以吃,懂嗎?】阿明雙手接過手機,看着鎖屏上剛剛進來的一連串的消息顯示,小雞啄米般點點頭,連忙答應道【知道知道,安老師,大哥,你們放心,我們社長剛才就是一時沖動,發群裡給我們看看而已。現在警車都來了,屍體也給蓋上了,他應該正被問話呢,已經發消息讓我們有存的都趕緊删了不要外傳;我保證轉告大家,絕對不多事兒。】
待阿明把知道的東西抖了個底朝天,這家小店也快要打烊了;安辰便安慰幾句,讓阿明去收拾收拾早點回宿舍休息。安辰本還想讓歐仲霖先行離去,好和他分道揚镳,順勢問道【歐隊長,你不準備管管這案子嗎?離這麼近你都不用去現場看看?不是玩忽職守嘛?】歐仲霖搖搖頭,看着安辰對地域管轄和職權分配一無所知,無奈地說道【哎,安老師,接案立案哪有你想的這麼簡單,你以為我們警察立案和外賣員接單似的,看到就能上啊。這公安系統裡最忌諱的就是越界越級插手别人兜裡的案子。現在接警的明顯是學園城附近的街道派出所,那接下來立案調查的就是西陵區分局刑警隊,照片上看來就一具屍體,有他們的分局長在那兒盯着呢。隻要案子沒有升級,沒有轉到我們市局的管轄範圍,我就不能伸這個手,就是想管也管不着啊。我倒是希望西陵區的弟兄們都給點力,自己努努力就把案子破了,也省得我的人這麼大熱天的還得大老遠的來回跑。】
随着歐仲霖輕輕的歎息,那角落裡的座鐘時針“咔哒”一下移動向八點正,巨大的鐘擺慢慢左右挪動那粗長又笨拙的身軀,從身體深處發出沉悶幽怨的聲響,轟轟的報時聲一下一下回蕩在并不寬敞的店内,仿佛某隻遠古惡鬼漸漸蘇醒的咆哮和低吼。歐仲霖知道既然暫時管不了這案子,便不再糾結案件歸屬和現場實勘等苦力活。他轉而頑皮地一笑,率先上前做出一個紳士的動作拉開店鋪的玻璃門,像星級酒店的服務生一樣,微微彎腰,伸出單手,請安辰一同離開去乘車回市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