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器的來源:那把嶄新的菜刀是任祺從自己家飯館的後廚裡順出來的;而那根長長的帳篷地釘則是高憐和烏倩兩名女生去劇組跑龍套的時候,特地從某個劇組的道具組那兒偷拿的。
俞佑熙手機上的通話記錄:
根據江清玥的供述,萌萌和歐仲霖仔細核對着細節,相互低聲交流;萌萌指着一份死者的通話記錄,問道【既然你們都準備殺人了,為什麼還要在行兇之前,也就是周三下午,特地用俞佑熙的手機給田廣博打電話呢?而且你們還在那之後數次開機,我們周日晚上打電話過去,竟然還接通了幾秒,又是為了什麼呢?】萌萌這麼一問,江清玥聽得一愣,她回想了一會兒,才道【哦,那個啊,原來那天晚上竟然是你們挂的電話,真是巧了不是麼,老天讓你們破案,我不服也不行。哎,之前給田廣博挂電話,算是我突發奇想的惡趣味吧,說白了就是為了吓唬他;讓他們心虛,讓他們覺得是小熙的冤魂來索命了。不過,田廣博自己就是惡鬼吧,和他玩虛的沒用,得讓他真的下地府見閻王,下油鍋用熱油炸,他才知道怕,對吧?至于其他幾次開機嘛,隻是我想小熙了,随手開機看看而已,真沒想到會跟你們撞上了。】
看江清玥這麼直白,歐仲霖把手中的資料一放,很坦然地說道【其實,還多虧你那天用俞佑熙的手機打給田廣博,才讓我把田廣博等三人的案子,順利地引向了俞佑熙的案子。也正是那通電話,讓我們仔細研究了俞佑熙的案子和相關線索,接着才懷疑到你們幾個頭上,猜測他們四人的死背後一定有聯系,很可能還有什麼故事;最後順藤摸瓜,加上機緣巧合,才找到了那棟别墅和裡頭藏着的視頻等證據。】江清玥靜靜地聽着歐仲霖用炫耀般的語氣概括了這幾天的探案過程,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神色,看不清她此刻在想什麼;稍許,她擡起頭滿含笑意的說道【哼哼,是麼,還真是冤有頭債有主啊;冥冥之中,幸好小熙保佑,她的案子才能沉冤得血,沒有被什麼西陵區的廢物警察随便糊弄過去。】衆人聽着江清玥口中不知是好是壞的評價,一時間都靜默了下來。
待江清玥把以上一些細節都交代清楚無誤後,歐仲霖回到電腦前,看了一眼萌萌敲了半天的記錄,過了一會兒,才嚴肅地站在江清玥的正對面,至上而下地看着他,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同情,還有困擾他多日的疑惑;歐仲霖終于還是問道【阿玥,一開始你們計劃揭露田廣博等三人的勾當,在俞佑熙遇害後基本就以失敗告終了。可之後你為什麼一定要冒那麼大風險繼續下去?你為什麼那麼執着于為俞佑熙報仇?又為什麼一定要為她完成這樁心願?你難道沒有想過,就為了三個人渣,拉着同宿舍的所有人一起下水,再賠上自己今後的人生,這一切都值得嗎?】
歐仲霖的問題成功地讓江清玥輕笑出聲來,雖然不知話中的哪個字眼戳中了她的笑點,歐仲霖還是溫和地看着面前花枝亂顫的女孩子,十分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即使他已經隐隐地預感到,她的答案可能會讓他們感到不适。江清玥很快平靜下來,挑着眉反問道【歐隊長,我先前也沒見過哪個警察想你這樣不依不饒的;你是不是對什麼事情都好奇,對人家的什麼秘密都想知道啊?我為什麼這麼做,很重要嘛?還有,一件事到底值不值得,我心裡自有掂量,你又操心什麼呢?】歐仲霖一點也不介意江清玥的态度,而是很誠懇且認真地點點頭,一本正經且毫不避諱地表示,作為一名刑警,他自然有責任和義務去完全地了解、并剖析案件相關人員的心理和動機,特别是現在面對的還是負有兩起兇殺案(共計三名死者)的犯罪嫌疑人;同時他也是為今後可能遇到的其他案子積累經驗。江清玥又恢複了一手托腮的姿勢,聽後“恍然大悟”地張了張嘴;接着露出一副略帶苦澀的羞赫笑容,她斜眼瞟了瞟監視器,淡淡地說道【哦,原來你這麼想聽啊,那好吧,今天我反正閑着也是閑着,就說給你們聽聽喽。】
江清玥和俞佑熙的“小确幸”:
江清玥低着眼簾,她的手指劃過桌面上淺色斑駁的痕迹,仔細地描摹着深色的刻痕,輕輕地說道【你們一定很好奇,為什麼幾年前江家一家四口都移民了,卻把我一人獨自留在這裡,換了個非親非故的監護人,還托付給其他親戚幫忙照看,對吧?雖然說是被收養的,但也放家裡養了這麼多年了,還十年如一日地請粵港頂好的老師培養我繪畫,江家難道就唯獨差我一個人的移民費、國外學費和生活費嘛?】江清玥擡眼,雙眼無神地透過歐仲霖和萌萌的身子,穿過審訊室的高牆,好似盯着自己過去的一幕幕如走馬燈般閃過,陷入了回憶,黯然道【我來告訴你們吧,他們一點都不差錢;江家的那個老畜生和兩個小畜生,倒是很“願意”帶着我一起移民,但當時我的養母堅決不同意;我知道,她那是為了自保,也是在變相地救我,說來也是她唯一能夠不聲不響地救我的方法了。】
江清玥,她沒有本名,沒有根源。當年隻有一個寫着出生日期的薄薄條子夾在尿布兜裡,和她一起,在一個不那麼悶熱的夏季夜晚,被放在了江東區孤兒院的側門口。在她長到一歲還不會說話時,幸運地被當時到處求女不成的江家夫婦相中,奠定了她接下來十多年裡無憂無慮的幸福生活;直到初一下學期開學伊始,也是她第一來例假的時候,在她生命裡所有意味着美好和諧的音符,都在那個夜晚戛然而止。
江清玥的記憶與靈魂深處,永遠抹不去那張在微涼又潮濕的春夜裡,糜爛又腥臭的粉色床單。就在一周多前,她剛剛膽戰心驚地在媽媽的幫助和安慰下,經曆了人生的初潮;側身蜷縮躺在柔軟馨香的被窩裡,身上蓋着輕薄暖和的蠶絲被,從媽媽口中聽到了學校裡和課本上從來不會提及的實用兩性知識,還收到了來自爸爸和兩個哥哥的祝福禮物。但她也不知為何,僅僅過了短短十天,在那個媽媽臨時去隔壁市出差,而爸爸又去應酬的夜晚,她那倆才參加工作的雙胞胎哥哥,嬉皮笑臉地把她堵在了房間裡,一邊伸手拉下她的睡裙,一邊撫摸着她的裸露在外的身體,一臉不懷好意地說着什麼“時間過的真快,一轉眼阿玥都長這麼大了”,以及“就讓哥哥來教阿玥如何做個真正的女人吧”等污言穢語,然後就是三人之間相互不停的推搡和撕扯,還有被緊緊鎖在房間内的唾罵,尖叫和哭喊。
江清玥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房間裡挂鐘上窄窄的刻度所代表的每一分和每一秒,竟然能過得如此漫長;天花闆上她最喜歡的大片大片櫻花粉色的裝飾牆紙,那晚倒影在她眼裡,竟也變成了漫天飛舞的血紅色。年僅13歲的混沌大腦開始刻意模糊并遮掩主人的記憶,江清玥也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什麼時候又是如何結束的,反正最後她隻知道,她顫抖的雙腿還站不穩,松軟疲憊的身體就被兩頭畜生硬拖拽着去清洗幹淨。而當她像一隻破碎的布娃娃一樣被扯出衛生間時,正好被應酬歸來,醉醺醺地在玄關開燈換鞋的爸爸撞見了;那對雙胞胎正結巴着不知如何解釋,僵在原地的同時,而已經醉地滿臉通紅、渾身散發着酒氣的中年男人,陰沉地盯着三人數秒,打着酒嗝,粗聲粗氣地吐出一句“TMD,老子白白養了十年,被你倆小兔崽子搶先了”;随後,他也理所應當地加入了這次荒唐且邪惡的□□盛宴。
就這麼過了大概三個月吧,夏天的到來讓江清玥身上一些紅紅紫紫的印子再也遮不住了,自然而然地被她媽媽發現了;她再三追問下,江清玥才羞愧又痛苦地,吞吞吐吐地把前前後後的事情都哭訴了出來;江夫人大驚失色,久久不能言語,才真正看清自己的丈夫和兩個兒子都是什麼德行的人渣。其實在江清玥剛上初一的時候,江家夫婦就已經決定要移民M國并開始着手準備了,一是為了讓兩個兒子大學畢業後能繼續讀書深造,也為了讓頗有美術天賦的女兒将來能上更好的藝術學校。當時突然得知此事的江太太,這位一生風風火火說一不二、做人做事公正仗義、對夫家事業全身心投入支持、對兒子女兒學習生活都關愛備至的女人,也不知道是自己上八輩子做了什麼孽,在如此關鍵的時刻,被一直引以為傲的丈夫和兒子迎頭痛擊。一方面是愧于自己的失察,另一方面她暫時接受不了如此打擊,但在極度震驚中又必須冷靜下來全面考量,最後為了割舍不了的血脈親情,也為了能保全江家和自己的臉面,江夫人毅然決然地從手裡執行在即移民的計劃中,一筆一筆狠狠劃掉了江清玥的名字;權衡利弊之後,轉而把江清玥托付給幾個走得比較近的親戚多為照看,又把她的監護人從夫妻倆的名字,改成了家族好友兼公司律師,并留下了家裡雇傭了十多年保姆,繼續負責這空蕩蕩的屋子裡飯食和保潔等工作。
江清玥面無表情地叙述着自己真正意義上“人生的第一次”,以及自己為什麼就這麼輕易地被所謂的“家人”給抛下了;随着故事的落幕,她十分優雅地一點一點卷起了寬松皮外套的袖子,停在胳膊肘上方的位置,指着大臂内側深淺顔色不一、橫豎交錯的數十道細細的疤痕,機械地說道【他們是在我初一結束時的暑假飛走的;他們離開後的最初幾個月,我老是想不明白,是不是我的錯造成了再次被遺棄的局面,但我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做錯了;所以隻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用裁紙刀反複地割自己,讓疼痛稍微覆蓋一下孤獨和恐懼。從那之後我再也沒在人前穿過短袖,不論冬夏。其實,隻要你不在意,時間還過得挺快的,我都沒怎麼反應過來呢,中考就結束了;從小到大除了畫畫,其他東西我都沒什麼興趣,成績也就那樣,能考幾分算幾分,然後糊裡糊塗地就上了黎越。】
審訊室内隻剩下江清玥一人的聲音在來回撞擊着四周的牆體,再重重地砸向其他人的耳膜;歐仲霖和萌萌,連着隔壁監控室裡的衆人,全程都幾乎屏住了呼吸,隻有大腦内嗡嗡的回響,逐漸加大起伏的胸脯,攥得越來越緊的拳頭,顯示他們确實一直在聆聽江清玥回憶往昔;萌萌敲打鍵盤的聲音,從輕巧微弱漸漸變得激昂沉重,當江清玥口中的最後一個音符落下,萌萌差點戳破了那塊伴随了她多年的薄鍵盤。
故事時間線終于拉到了黎越高中的起點,江清玥冷淡僵直的表情終于有了點松動的迹象,她的嘴角微微上揚,連眉間都生動地挑起一抹歡喜,原本一潭死水般的黝黑雙眸泛着點點波動;江清玥難得用一種溫和且懷念的語氣和語調,緩緩說道【我住的地方離老校區近,高一宿舍分配公布後,是最早一個跑去整理鋪位的;我記得自己正從床鋪的扶梯上往下走,小熙拉着箱子就推門進來了,一看她的裝扮用度,我就知道她家裡也是個不差錢的;她進了門才脫下墨鏡四處打量房間,雖然花錢上了個一年十多萬的私立,顯然老校區的住宿條件根本達不到她的最低标準。哈,我當時瞧她的舉止和神态,以為她定是個不好相處的,我也無意犯賤去貼人冷臉,想着之後隻要相安無事,井水不犯河水,就阿彌陀佛了。】
江清玥絮絮叨叨的回溯中,終于輪到關鍵人物俞佑熙出場了;看着她近乎甜蜜的神情和沉醉的講述,衆人也不去打擾;江清玥細緻地描述了她們兩人見面第一天的點點滴滴,第二天的瑣瑣碎碎,第三天的來來往往,直到她薄唇微啟,雙眼含淚地說道【小熙,她是第一個關心為什麼我在九月的大太陽底下軍訓都不肯穿統一發放的短袖着裝的人;是第一個硬拉着我的手臂,查看了我這些傷疤的人;也是第一個直視我的眼睛,告訴我那些都不是我的錯的人;還是第一個摟着我拍着我的後背,讓我知道我也是有人關心着的,不是被抛棄的人。而這些話,我那落荒而逃的所謂養母,一個字都沒有和我說過;你知道麼,我養母在得知那件事後,除了哭泣和咒罵,就隻是搖着我的身子,捶打着我的床鋪,喊着她自己的命不好。】
江清玥擤擤鼻子,倔強地用手背抹去眼角即将落下的淚珠,深吸一口氣,抓着她那件亞麻質地短袖的前襟,指尖露出的酒紅色布料在審訊室的燈光照射下,好似她正捧着心尖上的一抔濃稠血液,此刻卻不知往何處安放。江清玥已經恢複了之前的冷硬,淡淡說道【從頭到尾,沒有一個人直接或間接安慰過我;也沒人告訴我,我其實什麼都沒做錯,錯的是那些姓江的人渣。隻有小熙,隻有她。那天起我就停止了幼稚無聊的自殘,我們開始分享所有的喜怒哀樂,我還一度覺得,我們隻要有彼此就夠了。】江清玥陡然收聲,低頭隔着皮外套輕輕摩挲着手臂上幾年前的疤痕,一時間那裡竟然升騰起絲絲的熱意,回應着她的記憶。
片刻靜默後,江清玥清晰且堅定地吐出了那個歐仲霖之前百思不得其解,但現在又馬上呼之欲出的答案,說道【對,所以我厭惡所有男人;我喜歡小熙、不,準确地說,是我愛她。不過真是可惜了,小熙她隻喜歡臭烘烘髒兮兮的雄性生物。我也明白我們注定不會有什麼結果,但我就是想守着她,陪着她,看着她,就足夠了。我之前甚至考慮過要放棄申請我的夢想學校,朱莉娅藝術學院,她以後考去哪兒上學,那我就跟着去哪兒生活。】憑借肉身穿行于人世,平生大多事與願違。兩年前的那場颠倒命運的合宿打破了原本可以一直延續下去的靜谧與美好,她們命運如風筝線般被别人攥在手裡,飄蕩沉浮都身不由己。
俞佑熙發現自己被段淳銘欺騙、決定為自己和舍友讨回公道時,即使她知道俞佑熙的一腔熱血和憤慨激昂很可能換不來任何結果,江清玥還是願意陪她賭一把、瘋一次。考慮不周、準備也并不充分的二人又一次在成年人的世界裡撞得頭破血流,而這次的代價和後果,是江清玥無論如何也不願看到的;在聽到俞佑熙死訊的那一刻,江清玥的腦中有什麼東西“啪嗒”一下裂開了,接着就是山崩地裂般的疼痛和窒息,痛到她必須死死地拽住自己的衣角,咬着下唇和後槽牙,才能勉強在小吃街上川流不息的行人中穩住身形,不讓自己光天化日下跌倒失态,還要一邊應付着任祺喋喋不休地複述他劫後餘生的恐懼。江清玥渾身冰冷,覺得自己心跳不再,血液倒流,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麼安然無恙地回到宿舍的,頭腦空白的情況下,僅能憑着肌肉記憶機械地行動。
句句輕柔憂傷的字詞中,掩不住刻骨銘心的恨意和悔意;江清玥的聲音越來越低,這場不長不短的審訊,霧裡看花般地回顧了她喜樂參半苦痛交織的前18年,耗費了她所有心力,也抽幹了她的三魂七魄;江清玥的肩背微微拱起,深深地埋下了自己高傲的頭顱,長長地吐納喘息着,不再看任何的人的臉色,也不再發出一丁點聲響。
正巧耳機那端同時傳來羅敏娟和文佳媛剛剛結束審訊的消息,正如歐仲霖所料,得知江清玥自首後,任祺今天終于願意配合警方的審訊,放棄抵賴,自暴自棄般坦白了自己參與江清玥行兇計劃的全部過程。同時審訊室外的走廊上,斷斷續續的,隐約傳來捶胸頓足的尖叫和嚎啕;一聽那嗓門、那氣勢,鐵定就是任祺的母親了。也不知道任祺給羅敏娟坦白了些什麼内容,能讓他母親變得如此暴躁瘋狂,門外來來往往不知所以的其餘警員都駐足觀察,神情緊張,怕她太過激動一下子撅過去。
歐仲霖和萌萌互看一眼,心下了然這場對話是時候告一段落。雖然江清玥年滿18,警方還是秉承最低限度的告知義務,歐仲霖便讓人通知了江清玥的監護人以及學校相關人員。順手給江清玥準備了些零食和溫水,萌萌緊随歐仲霖身後步履沉重地離開了審訊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