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敏娟:除了田廣博和孔立武,你們為什麼還要殺害段淳銘?你和他不是好兄弟麼?
任祺:哈?!好兄弟?羅警官,你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吧?你們是不知道他私底下怎麼對我的吧?如果僅僅是搶了保薦生名額,那還算仁慈的了,畢竟另外兩個名額不是給了正副隊長麼,最後一個給他這樣有錢有關系的,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TM認了;再說我還有機會可以争取其他學校的名額。是其他方面的事兒,我實在受不了了,那姓孔的王八蛋搞我就算了,那變态還喜歡用藥,每次眼睛一閉一睜,就當被狗多咬了幾口;怎麼說他一開始不還畫了塊“肥肉”來吊着我的胃口,不是麼?哈,段淳銘,他平日裡真是TMD把我當狗使喚!對,表面上别人看是我夠哥們,上趕着“照顧”他,自願給他跑腿當保姆,背鍋替考受處分,其實就是他狗仗人勢,看我被人拿捏,他也騎到我頭上來拉屎!他家裡那麼有錢,竟然還要明搶我所謂的“勞務費”、“賣肉錢”,給他的大額消費買單!他的那些心肝寶貝似的限量款,可不少都是姓孔的王八蛋打賞我的“血汗錢”呢!哦,對了,他還成天說我是個□□的“賤人”,就活該給人睡,就是享受不得任何好東西。哈哈,說來真是可笑,這種“好兄弟”的生活,我TMD竟然過了兩年!兩年!
羅敏娟後來反複跳躍地問了一些與案情有關或無關的細節問題,把任祺問得暴跳如雷,不耐煩了;警方憑經驗确實能認定任祺在這次的審訊中交待的内容,沒有撒謊。兩邊的記錄一對比,江清玥和任祺兩人的口供并沒有什麼出入,且對所有重要證據的描述也相一緻。與這些嘴硬固執的半大孩子鬥智鬥勇了數日的警方人員,在一聲聲歎息,憤概,唏噓,和其他各種複雜交錯的情緒中,現在才終于稍微松了口氣,案件大概脈絡和前因後果算是水落石出了,大家更要加緊跟進後續工作,以求早日移交案件,也對期待真相的民衆有個合理的交代。
台風過境帶來濕漉漉的潮氣,透過開縫的窗戶遁入室内,彌漫在辦公室的每一個立方中,濕潤的氣流如無形的手掌,拂過這裡每一個人的面龐和身體;忽然一陣狂風襲過,空氣流動一緊,那巨大的“手掌”也猛地一用力,抓住了衆人的脖頸,一緊一松之間,好像要掠奪他們胸腔裡全部的空氣,霎時讓人喘不過氣來。豆大的雨珠再次親切慰問了風雨中吱嘎作響的窗戶,那一下接着一下的拍打,好似自己就譜寫成一曲凄涼的哀歌,嗚嗚地悲泣着,為迷途的羊羔低聲悲鳴,也為流幹的血淚高聲鳴不平。
随着羅敏娟彙報結束,大家紛紛看向歐仲霖,靜待下一步指示;歐仲霖高大的身形重重地靠在椅背上,他按了按發脹的太陽穴,想了想說道【目前黎越高中四人被害的案件都已經清晰了,其他的物證筆錄整理工作你們抓緊吧。對了,你們去做一下剩下幾個女孩子的口供,她們的家長今天也都堵在我們門口了對吧?那這樣,不要搞特殊了,就讓她們當着自己父母或律師的面兒,好好回答問題,有什麼說什麼,最後一次機會。反正江清玥和任祺都撂了,現在人證物證俱在,她們再抵賴也沒用。畢竟剩下幾個女孩子是兇案的執行者,你們記得重點仔細核對一下她們說的犯案時間線和動手前後過程,與江清玥和任祺的口供有沒有出入。嗯,今天下班之前搞定吧;萌萌,加緊把所有嫌疑人的口供彙總整理好,明天早上放我辦公室。】
歐仲霖緊閉着雙眼揉着眉心,突然他又想到了什麼,猛地立起身子,略帶嚴厲地說道【還有,小昭,田廣博通訊錄裡的聯系人,都逐個的去查一下。如果就隻有田廣博和孔立武兩人,肯定搞不起來這攤子肮髒事兒,他倆應該主要是拓展客源以及把控下面女孩男孩的;目前我們已經鎖定了一個技術人員,但江清玥之前提到的接送她們的司機,另外還可能有威脅受害人的打手等人,那些同夥還都沒影兒呢。我想他們應該在田廣博和孔立武的聯系人裡頭,你帶人去給我一個個地挖出來。】
向義昭連忙答應着,一邊低頭查看新彈出來的群消息,剛要張口說什麼,姚劍辛拉着毛威一前一後進來了,兩人都一臉振奮;今天沒有被各種審訊過程摧殘荼毒過的二人,雖然他們昨晚也熬了一夜,但精神十分高亢;姚劍辛坐下就猛灌幾口涼水,拿過桌上的抽紙抹着脖子上不斷滾落的汗珠,對着衆人興奮地說道【嘿,大家都在呢;正好,來來來,給你們說個正事兒啊。诶喲,真不枉我們早上一隊人頂着狂風驟雨的跑了趟港南區啊;午飯還沒到點呢,我們就把田廣博手下的所謂技術人員,給帶回來了。欸,你們猜怎麼着,這說來也是個笑話啊,早上剛到那邊的時候,我們的人在他住的那老式筒子樓下跟周圍街坊鄰居确認那嫌疑人的消息呢,他正巧從我們後邊走過要去攤子上買早餐;本來我們都沒注意到他這小矮個呢,嘿,沒想到這小子就是個傻叉,他自個兒偏要湊熱鬧,好奇心害死貓,上來探頭探腦問東問西的;我們當時一對那照片,喲,他不是自己栽我們手上了麼,連門都不用拍就逮着了。】毛威接着他師傅的話繼續說道【我們把人帶回來後,那小子慫的呀,啧啧;我們才進審訊室,還啥都沒說呢,“田廣博”的名字剛說出來,他人就軟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自己一股腦兒全招了!這小子是我來之後搞得最順暢的一次審訊了。】
毛威讓他師傅好好歇着,轉頭便給大家叙述了那名技術人員供述的大緻内容,說道【據那小子所說,之前他和田廣博是在港南區一個街道派出所裡認識的,當時兩人都是賭博欠錢又醉酒打架被帶進去接受教育和處罰,見了幾面,出來之後他們就混熟了,田廣博還口口聲聲說他是個難得的人才,不過得跟對人了才能幹大事賺大錢;而後田廣博就介紹他認識了孔立武,并逐漸開始接觸他倆的□□團夥運營,主要負責視頻處理和網站維護,最初就是他幫着田廣博在暗網上設立了自己的色情網站,并上傳處理過的視頻,後來開始負責虛拟貨币收付分賬流程。】毛威又翻了翻筆記,變得嚴肅起來,說道【至于視頻的處理流程嘛,他是說田廣博基本上不信任何人,脾氣又差,對這些視頻和照片原件管理非常嚴格。反正他知道的,隻有田廣博、孔立武,以及他自己,他們三人能夠進入那個機房。之前每次有活兒了,都是田廣博臨時通知他,讓他在每月不固定日子和時間,去别墅的酒窖裡碰頭,再讓他呆在那個機房裡直接打碼剪輯視頻,并上傳到付費色情平台。這期間田廣博一直緊盯着他的工作全過程,不讓他有任何機會複制或傳輸任何文件。】
姚劍辛此時又拿回話題,分析了一下自己的結論道【至于我們問到田廣博和孔立武手下的其他同夥嘛,欸,這小子突然就變得一問三不知了;他聲稱田廣博實行那個什麼,哦,垂直分塊管理;就是他們在田廣博手下做事的幾個,每個人都是直接向田廣博彙報,每月從田廣博的虛拟貨币戶頭給每個人分賬;所以他們底下的人,隻負責做好自己分配到的任務,相互之間既不認識,也從不接觸。不過啊,我覺得這小子有點不老實,現在田廣博和孔立武死了,在其餘涉案人員還沒被我們找出來之前,當然什麼都是他說的算,他肯定一有機會就把自己先撇出去了;我準備帶着小毛子,接着挖他身上的信息,他肯定還有什麼沒說清楚的。】歐仲霖和其他人都一緻點頭同意姚劍辛的判斷;歐仲霖看似無意底翻着手邊的筆記本,對姚劍辛和毛威提道【對了,之前我們從田廣博和孔立武的手機上,不是都沒發現什麼可疑的通訊記錄麼;那技術人員,定知道他們如何與嫖客聯系而不留下痕迹,以及如何安排每次消費的時間地點,還有提供性服務的女孩子;這一點,務必要撬開他的嘴。】歐仲霖話音未落,毛威的頭已經點得如搗蒜,好一副志在必得、幹勁滿滿、立馬準備起身拯救世界的樣子。
歐仲霖無奈笑笑,接着轉向衆人,繼續安排道【還有田廣博手上所掌握的嫖客信息這一塊,他手上所有的客戶名單,任何與嫖客的通訊記錄、語音圖像資料,以及任何能追溯到的金錢往來,大家要抓緊挖出來整理好。省裡的專案組,下周一、最遲周二,估計就到了,我們要移交所有涉及到田廣博和孔立武手上未成年人被迫□□的相關資料。欸,對了,小昭,你是不是要說什麼?】向義昭收到歐仲霖投來的詢問目光,這才說道【啊,我剛才要說的正是這事兒,那些嫖客的相關信息。楊主任那兒有消息了,就那保險櫃他們給打開了,裡頭有幾個U盤和錄音筆,還有幾張不記名電話卡,以及田廣博和某些重要“客戶”吃飯談話的視頻音頻片段。楊主任和技術部他們,現在正加緊篩查裡頭的數據和信息呢,好像除了招待“貴客”之外,還有不少為各界高層人士“以色會友”牽線搭橋的證據,說白了,他們就跟那種情色掮客似的,用小姑娘給某些人打開進入某些圈子的門。不是我說啊,田廣博和孔立武,他們倆真是為了脫罪,拼了命地要攀上那些達官貴人做他們的保護傘,也是難為他們做了不少準備。但沒想到啊,到頭來他們被幾個小丫頭給搞定了,那些好東西沒能救他倆的小命,這下反而成了“保護傘”的催命符了。】
向義昭“幸災樂禍”地描繪着那些法外之人的可能下場,突然好像又想起了什麼,一拍腦門,說道【哦,哎呀,這個關鍵的我忘了說了,技術部他們還發現了點好東西,那棟别墅一樓大客廳也裝有針孔攝像頭,估計是用于記錄進出人員的;那些來來往往的人渣拍可清晰了,這樣一來,他們進出别墅的畫面,加上那些房間中拍攝的視頻、錄音記錄,以及我們手上正在篩查的通訊和資金流向,整條證據鍊,差不多全乎了。】看着大家眼睛一亮蠢蠢欲動,向義昭又故作深沉道【你們别急啊,這還沒完呢;也不知道是田廣博和孔立武太緊張忘了删,還是其他怎麼着,反正客廳另一個針孔攝像頭,拍下了俞佑熙在客廳遇害的過程,和我們之前模拟的作案過程基本一樣,也正如任祺猜的那樣,真的就是田廣博動的手;嗨,我們手上幾個案子,這下好歹是全齊活兒了。】
至此,衆人近一周來艱苦卓絕夜以繼日的工作,總算初步有了較為明朗的結果;警方對俞佑熙的死亡,以及那些長久以來被脅迫着出賣□□的孩子們,也終于有了個說法。向義昭揉揉僵硬的後腰,想着今天晚上早點回去美美地睡上一覺,他環顧一圈,随口問了誰有什麼新線索要彙報,萌萌看其他人都沒什麼反應,便揮了揮手中的幾張薄薄的紙。由于榮浩午飯後就有點熬不住,先回去補覺了,接下來就由萌萌簡短地彙報了他們目前收集到的關于那棟“神秘”豪華别墅的信息。
“明秀園”别墅區,第一期“竹河區”,107棟别墅,第一任業主為十五年前蓋起了“竹河區”的房地産開發商老闆,其在片區規劃時就特地預留給自己的一處休假别墅;而那家開發商正是現在的商業帝國巨獸“浩銘國際”旗下的一家全資子公司,當家人還是現在粵港市甚至省内都德高望重的稅收大戶,家中三代為商的商業巨子,浩銘國際的當家老爺子。不過這第一任業主的頭銜人家并不稀罕,也沒有戴多久,這棟别墅就于落成的兩年後過戶給了自己的大兒子,又過了三年(即落成五年後,距今十年前),也就是在自己的小兒子18歲生日時,被當成生日禮物又轉贈過戶給了這位浩銘國際的小少爺。據說這家老來得子,全家對這位小少爺可是摘了星星還要附贈月亮的程度,區區一棟豪華别墅作為成人禮的生日禮物之一也是尋常。但這棟别墅被易手的經曆并沒有至此止步,而是在此後的十年中,從那位小少爺的手中,先後轉到了粵港市其他各色“上層人物”的手中,其中不乏有市規劃局某某領導的直系親屬,國資委某某主任的連襟,建設局某某領導,段家的某遠房親戚 ,黎越私立高中的某某董事,等等;而現任業主,恰好是西陵區公安分局局長的某個小舅子。
今天大半天的偵查取證算是收獲頗豐,歐仲霖一圈一圈地靈巧地轉着手中的原子筆,默默點頭表示知道了,并沒有及時給出任何指示或評價;但稍後他輕輕地點着萌萌手中的那份不長不短的轉手記錄,讓大家繼續挖掘這些有關人員的具體信息和相互關系,特别是記得對比一下田廣博手上的那份嫖客名單與為人牽線搭橋的名單。衆人領了任務後紛紛回到自己的崗位上,灌下幾口咖啡濃茶緩緩精神,端正态度,闆着臉開始下一步工作,争取在省專案組面前,能有個突出表現。
在幾間審訊室裡,卻正在上演着撕心裂肺的痛哭和義憤填膺的咒罵;重疊起伏的嘈嘈切切聲不斷地從緊閉的房門縫隙中,滲透到長長的走廊上,那些不同的聲音好像有了實體化的形體,在時常有人經過的走廊上空,上演了一番全武行。正如歐仲霖所料,果然隻要江清玥這帶頭的一招供,其他幾人也很快丢盔棄甲一瀉千裡,低着頭白着臉,正對着家長們一張張憤怒震驚又心疼不齒的表情,把自己作案的那一部分細節,都吞吞吐吐地交代了。也如之前江清玥所“預言”的那樣,其他四名女生口徑還是一如既往的統一協調,異口同聲地表示自己的違法行為都是被江清玥威脅逼迫的,現在她們嘴裡,江清玥簡直就是個“無惡不作、欺男霸女、胡作非為”的純純社會人,和俞佑熙俨然一對盤踞在她們宿舍的黑白雙煞。
驕陽下近一周的來回奔走,加上連續24小時連軸轉,一向狀如牛的歐仲霖也有點吃不消了,不過體力上的消耗倒是次要的,他睡一覺吃一頓就能統統補回來了;而從案件伊始,就讓他深感無力的點滴消磨和撕扯,主要都是來自各個方面的精神壓力,以及随着調查深入,漸漸浮出水面的、對一群無辜未成年的、活生生的血肉盤剝和靈魂吞噬。
身心的雙重疲憊随着案件的階段性告破,一股腦兒從内而外地爆發出來,松懈下來的歐仲霖,強烈地體會着那種比破案過程中更進一層的無力感和疲乏感,交紙着紛紛沖上腦門和心房;他沒什麼形象地癱坐在自己辦公室裡那張有點磨破皮的轉椅上,仰着頭半眯着眼對着正上方空無一物微微泛黃的天花闆,任憑着自身重力施加在單薄的轉椅上,随着長腿不經意的抖動,帶動着轉椅左右搖擺,發出微不可察的吱呀聲。辦公室的門虛掩着,向義昭此時則靠在門邊的椅子上,默默拿走他手裡那已經涼了的半杯黑咖啡,給他換上一杯清澈的溫開水;兩人就像平時在來回路程中那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了與案子有關或無關的閑話,一同回顧了本周的跌宕起伏和九轉回腸,實是唏噓不已。